他怀着好奇和探索的心情向着小山包走,正好经过一小片连一小片农人曾经耕耘播种收获过的田野,虽然梦家湾多少人骂他不安心吃庄户饭,但他还是很清楚,这一小片一小片的田野里,曾经种下和生长过的是红薯——红薯是他们这里的农人们的主食,秋天和冬天吃红薯,春天和夏天则吃红薯干——他还很清楚,种过红薯的田地,是要闲一季的,以免地力被拔得太过,地气儿上不来,而不能很好地滋养庄稼。
如今,这一小片一小片的田地便闲着,像是撂荒着。
梦独的眼光有时四下里巡视,有时则瞄一眼脚下,躲开地面上较大较坚硬的坷垃。可是他的眼光忽然拉直了,青春的心脏一阵有力的勃勃跳动,他狂喜着,连嘴巴也呈“啊”字型地张开来合拢不上。他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地面上有两个埋在土里的挺大的红薯,露出紫红色的头部,哦,这是哪个农人的百密一疏,现在,则将成为他的果实。他用脚跟踢了踢,并不能轻易踢出来,便知道他的果实较为硕大。
他找了一块棱角一端光滑而另一端较为尖利的石头,在埋着那两个红薯的土壤里掘着,掘着,只是片刻,便将红薯掘了出来。他一手拿着一个紫红紫红的大红薯,乐呵呵地看着,一张脸也兴奋成了红薯的颜色,如一朵盛开的紫色牡丹花。他将红薯放下,眼光在地上寻觅,果然仍有收获。约摸半个时辰过后,他的脚下就静静地卧有六个红薯。
梦独怀抱红薯,怀抱满心的喜悦,向小山包走去。
到了小山包前,他将红薯放至隐僻处,并做了个记号,以免回时忘记。而后,他便在小山包转悠起来。转悠得累了,他躺下来,躺在阳坡上,晒着冬日暖暖的太阳,嘴里衔着根干干的茅草。太阳可以毫不吝啬地把光和暖洒在他的身上,而他的周围稀疏地长有一棵棵不大的、似乎永远不会长大的松树,在这清幽的小山包里,他像是待在没有任何风险的避风港里。
天晌午时,他多想烤几个红薯一饱口福啊,可是他没有火柴也没有打火机,他还想,哪怕身上有火柴有打火机也不能青天白日里在这种宽阔地带生火,免得暴露目标,更免得在小山包上引发火灾。所以,他只能生食红薯了。红薯凉津津、甜丝丝的,沁润着他的口腔,更沁润着他的心田。
但想到如果顿顿生食红薯,任青春热力无限,他也还是生出一点儿畏难的心绪。
怎样才能吃到熟了的红薯呢?他想了又想。
忽然,他想到了还在他极小极小的时候,母亲曾用两块白色的火石在灶底下生火的情景,他的眼前顿然间亮了一下,好似心中生出了一片大光明。
天傍黑时,他怀抱红薯走在回去的路上,眼睛在地下搜寻着合适的白色的可以打出火苗儿的火石。他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几块火石。
回到桥洞——他暂时的栖居之家的时候,天已黑透了,北风贴地刮起来,寒夜降临。
梦独敲响两块火石,火石上先是发出不多的火星星,随着他动作的越来越快,随着两块火石的碰撞频度越来越繁密及力度的越来越重,火石迸发出的橙红色的火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越来越大,骤然间,一抹希望的火苗迸发出来,焦干的茅草被燃着了……
梦独简直要跳跃起来,但低矮的桥洞拘抑着他的想飞翔的身体,令他无法跳跃而起。
好在,他可以唱,看着茅草一篷篷地燃烧,他将原来就捡拾的树枝放上去,树枝毕毕剥剥烧起来,他还将红薯放在火苗儿的近处,他知道,再燃烧一些树枝过后,他可以弄熄明火而留下暗火,他不仅可以随时利用暗火,还可以将红薯埋入暗火里,他呢,即可以静待红薯被暗火烤熟,他便可以将一块块甜润的、香气弥漫的红薯塞入嘴中,咽入腹内。
他还惊喜地想到,这一个夜晚,不,还有再接下来的夜晚,旭热的暗火将为他驱赶夜的寒气,让他在温暖中安然入眠。
多年后,梦独回想这几天的时光,恍然若梦,他不知究竟是如在梦中还是把梦当真?他一直没有读过《鲁滨逊漂流记》,但听说过这部小说的大致故事,他想,鲁滨逊在荒岛上的生活经历大抵如此吧?
这样的既浪漫又残酷的生活,梦独一连重复了三日。但,以桥洞为家,究竟不是长远之计。他估摸着,那些寻找他“走一趟”的人的警惕性大约有些松懈了,他决定冒险回家一趟,把他的宝贝物件儿取出来,然后逃之夭夭。他推断,哪怕他的破家里设了所谓的暗岗,但依他的了解,民兵们大多训练无素,各方面的素质与真正的军人相比有着天壤之别,即使他们站岗等着让他“走一趟”,但他们一连几天几夜没有擒获他,可能会“再而衰三而竭”的。
第四天上,他决定离开桥洞。站在干沟里,他对着桥洞看了又看,看那几块打火石,看那一堆熄灭的灰烬,看一个石块上的那个馒头——他竟再未看到小松鼠的光临,但是烤馒头却少了两个半块,兴许是田鼠或老鼠拖走了?
攀到干沟岸上,梦独依然恋恋不舍地向着桥洞看了又看——啊,这个为他遮风挡雨的家,这个佑护了他的家,这个比他一生中别的家还要重要的家,它将留在他的心底,还将刻在他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