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穿戴整齐之后便与重新化妆成老婆婆模样的初夏分别出了见帅哥很攻,后者前往各地倒灌寺庙搜集典籍,前者则开始四处追寻赵东琼的下落,于是没有朝廷助力的任青,也就只剩下高强道行与震慑宵小的威名而已,想要凭一己之力找到可以躲闪的赵东琼谈何容易?
四处寻人无果之后,任青干脆就带上了大圣遗音的碎片直接去往了名剑山庄,天下论铸剑手段无人能出此剑左右,虽然名剑山庄已经换了主人,没有赵东琼掌权偏袒,但是凭着江神宫的面子修复一柄碎剑还是做得到的。
任青的大驾光临,名剑山庄新任庄主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当下便心怀忐忑的邀了任青留宴庄内,后者自然是婉言谢绝了好意。
新任的庄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行事小心且谨慎,平日里在庄内表现的根本不如其他几名女弟子来的机灵,任青想着应该是东琼当年以女子之身掌权山庄,受尽了风言风语冷眼歧视,体会过其中辛苦自然想着后人的路能号走一点,而名剑山庄走到如今这一步,任青在无形之中起到的作用很大,如果再这个关头任用一个锐意进取的反而更容易给山庄带来祸事。
真是走一步算百步啊,难为你了。
任青临走时忽然想到当初两人相见的那个祠堂看看,于是便提出来,谁知庄主居然面色有些不太自然,不怎么愿意带任青去,可又架不住这位当世仙人的再三请求,最后只借口有急事处理,挑了位机灵的剑童引路。
到了祠堂,任青终于哭笑不得的明白了为何刚才自己提出来看看的要求时,庄主那满脸的不自然了。
重重爹地的无数山庄先人牌位之中,赵东琼与任青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而在任青这两个字的牵头,居然写着娘子二字。
相公赵东琼,娘子任青之灵位!
任青在祠堂前站了一会儿,想办法支开了年幼的剑童后,做贼似的的左右张望了一番后,将两人这块提前做好的牌位取了下来就要修改各自的称呼,双指如剑屈伸,预料中的笔走龙蛇却是没有出现,因为看着这个牌位,任青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初两人洞房交杯时,赵东琼的那句凭什么我是娘子?
鼻间发酸的任青最后还是将那块牌位仔细的方回了原处,低声道:“那就依你吧”
剑童回转祠堂,好奇的看着这位名声在外好似神仙的大姐姐双眼红红的,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说话做事都赔上了三分小心。
任青离开了名剑山庄,夜里又独身一人折返回祠堂处,等了半晌也没有什么动静,最后任青只能从上到下的在山庄内四处都走了一遍,却是没有找到赵东琼躲在哪里。
又一次无功而返的任青终于回到江神宫开始老老实实的研读佛道两教的经典,希望能够在无数前辈先人的只会中得到长生的启迪,可惜长时间以来柄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反倒是几经起落后的心境修为更胜过往昔许多。
在任青研读道藏的这段时间,宫里头曾派人来过,经过南关一事后任青对这个传承两百多年的王朝再无任何好感,本想要直接动手轰出去,可又想到自身已经不是天人境界,立身于世俗之中有些事还不能做绝,于是便耐着性子将来人留在了宫里,想要打听对方的意图。
有关于任青剑杀神武帝的传说,在京都皇城之中早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只不过如今世人更愿意相信任大剑仙化虹飞升的那个版本而已,朝廷方面也有意借此遮丑,这才没让真相流传起来。
如今的皇城里对于任青的态度无非就是分作了主战和主和这两派,主战以太皇太后为首的一群保皇派认为,如此逆臣不杀不足以告慰大梁皇室尊严,而主和一派则务实精明的多了,他们以为神武帝的杀身之祸完全都是自己太过贪心,所以对报仇一事只字不提,只是建议派出使者前往江神宫,晓以大义说动任青替朝廷出手,镇压在皇帝死后的诸镇不服之人。
后者主和的策略得到了朝中许多大臣的认同,因为他们不止是务实,其中更有不少承平,弘治年间走过来的老臣,对于这位剑中仙人的敬畏早已刻在心头,与其劳民伤财的组织大军去打一个不知结果的仗,不如用三寸舌收服为己用的划算。
当两名主和派的官员说了条件之后,任青果断的拒绝。
失去天人境道行,与大圣遗音护身的她,不再是那样无视人间规则的陆地神仙了,天下无敌或许还能勉强的撑一下,可是再入战场面对千军万马就力有不逮了,一旦朝廷发现了自身境界衰落的如此厉害之后,难保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于是任青便故意当着两人的面,将先帝赐下的匾额与加封圣旨一剑撕成了粉碎,然后淡然的道:“自从朝廷对南关放任不管的时候,我与这朝廷甚至是整个天下都在没有瓜葛了。”
两名使者黯然而回,之后再无朝中之人前来,虽然有许多人都暗自猜测任青在自毁长城之后肯定大不如前,可是诸位朱紫大臣们却极有默契的谁也没有对江神宫试探出手,谁会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一个不知真假的猜测呢?
对此任青只笑那满朝文武之中竟然没有一个有胆色的,真是宋西楼之后无名臣呐!
说到宋西楼,任青在发生南关城一事之前对这位权相还是有几分好感的,但是皇城中被削去四肢之后已经成为了废人,最后被一个朝中政敌下手暗杀,满腹才华随身而去,不久之后大梁境内又有了内战爆发,任青对这些漠不关心,只是一心读着自己的道藏。
又过了几个秋,好像是仗打完了,一身黑袍的徐秉真忽然登门,扬言要与任青决一死战,任青左右实在是避不过,只得提起早已被名剑山庄修好的大圣遗音迎战,这柄神剑外形虽然已经补好,但是内里神意却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修好放回江神宫以来任青很少用它,因为每次握起她心中都会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直戳腰眼的那种。
军中厮杀多年,纷乱血腥的战场上,少女徐秉真早已悄然成长为了一名能够独挡一面的剑道魁首,一身浪漫江湖的白衣也早就换做了沉默压抑的黑袍,任青与她相对两丈各自握剑在手,忍不住一时感慨的道:
“还是穿白衣好看。”
“找死!”
这两位当世剑道绝颠的一战并未有多少人得知,而且观众也只有江神宫的一众杂役们,把这种见到绝顶之战给他们看,简直就是不解风情。
决斗最后以任青险胜而告终,战场求道多年的徐秉真早已召出了属于自己的路,所以任青这一仗省得并不轻松,双方罢剑之时,任青握剑的那只手都还在颤抖,要不是此处临近沧澜江,将神之力取之不竭,胜负如何还真不好说。
“你动手吧。”
徐秉真跪坐在蜀道之前,黑袍上满是灰尘的决然道。
任青看着神情落寞的徐秉真,这一次她还是下不去手:“你走吧。”
“我不用你可怜!”
徐秉真紧握长剑低吼,好像随时都会挺剑在杀过来的母豹子,任青对此只是叹了口气,解释道:“不是可怜你,神武元年如果没有你的那一剑,我怕是尸骨都已经寒了,还你一命正好两清,二十年后”
“十年!”
徐秉真忽然开口打断了任青,斩钉截铁的道:“十年后西蜀藏剑楼!”
对着徐秉真认真坚毅的眼神,任青忍不住点头:“好。”
得到答复的徐秉真默不作声的转身,倒拖着长剑一瘸一拐的慢慢远离了任青的视线,原来在常年的征战与拼杀中,徐秉真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断了一条腿。
任青一直站在两人交手的地方,看着徐秉真的背影在眼中直至不见,心头忽然涌出无穷的寂寞。
从此以后,两人每隔十年便相约决斗一次,每次交手都是任青险胜一招,有一回任青对这个连续好几次都没有赢过的徐秉真心生不忍,故意想要输给她一招,谁知一招棋错之后徐秉真手中剑势杀招迭出,将任青逼的险象环生,终于在留下二十多个伤口之后险之又险的又拿下了这一局,从此在不干有想让输剑的念头。
如此几十年过去,任青每日都在研修道藏和寻找赵东琼的过程中渡过,其中有关于道门内景经的记载,热情已经修行到最高境界,可自身仍旧不入天人。
而赵东琼在过去几十年依旧音讯全无,任青在名剑山庄与铸剑司亮出闹了不下百次,最后为了能引出赵东琼不惜诈死送葬,棺材都埋下去七天也没见赵东琼前来祭拜,叫任青一度以为人已经去了关外。
直到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中,一个被风雪染得白眉白发的名剑山庄弟子送来了一枚簪子,任青这才疯狂的向着江浙冒着风雪狂奔。
白发苍苍的赵东琼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太师椅上,于空无一人的大堂屋檐下悄悄的等着任青,四周下人早已被挥退。
任青缓缓走到了已是垂垂老朽的赵东琼身边,好悬没有掉下泪来的问道:“你怎么这么狠?说不见就不见?”
已是老人的赵东琼挑眉一笑:“人在临死前心肠总会脆弱很多,所以相见就见了呀!”
话音未落,赵东琼眼中泪水已决堤:“我我想在你的记忆里留下我最漂亮的时候,可是我忍不住就是忍不住了”
任青凑过来都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更从来不会安慰人,可是这一刻,她对着泪如决堤的苍老赵东琼忽然好似福至心灵,伸手递出了那枚发簪,轻轻地,无比小心的别在了她白发苍苍的发髻案,含泪轻声道:
“还是好看。”
赵东琼破涕为笑,只是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她时间不多,没多久便气息奄奄,她极力的伸出手来出没任青眼角的那一道道细纹,问道:“天人也会老吗?”
任青笑而不语,不做解释。
赵东琼也不深究,她没时间深究,只是呓语似的问道:“我想听那天我们成亲时你在房外唱的那首歌了,这么多年我自己哼的不成调子,你能唱给我听吗?”
任青起身于大雪纷飞的院中站定,手指如兰花纷飞绽放,戏腔婉转: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情字难落墨她唱须以血来和
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
“你们是得享天人大长生的神仙眷侣,我只要几十年而已。”
“凭什么我是娘子?”
“娶我吧,哪怕是个妾。”
赵东琼在任青婉转低回的唱腔中缓缓闭目长逝。
任青停了动作低头不语,转过身时已是泪流满面,她将赵东琼冰凉的手掌握在手中,想起那年在江神宫里,她出嫁给自己时那一身火红嫁衣的样子。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