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世子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听得灼华杀猪的比喻,一时没能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在这安静的大殿中就显得格外突兀。
随即被他姐姐嘉泰郡主狠狠瞪了一眼,康王世子自觉失态,摸了摸鼻子举筷吃起菜来。
除了康王世子没能忍住外,这番话说完,殿上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昊宇心中惊涛骇浪,平生除了太后竟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女子。语气态度不可谓不温柔如水,可说出的话却锋利如刀。竟当众驳了太后,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只因她不过是在复述睿懿太皇太后生前的话罢了。
“我老婆子年龄大了,这肠胃也浅。向陛下、太后告个罪。华儿、琴儿,陪我出去更衣。”
大殿刚刚还极静,在庆王妃告罪起身那一刻,众人立时像又活过来似的,说笑寒暄,歌舞奏乐,重又热闹起来。
……
“华儿呀,你今日这辞锋太过犀利。若总是如此,你又……无所倚仗,唉,恐以后会吃亏呀。”
和风阁外的游廊上,庆王妃寻了一僻静之处,由着灼华和秦琴搀扶她坐下,一边拍着灼华的手,一边叹气道。
灼华幽幽一笑:“老祖宗看我如今这样,可还有什么亏是吃不下的?”
庆王妃沉默半晌,方才重重一叹:“华儿可是怨恨老祖宗?想当年你的母亲只愿意跟着琴儿她爷爷庆王爷出入军中,假小子似的。
“后来琴儿的父亲我那大小子,又追随你的父母去军中历练,差点死在战场上,还是你父亲救了他一命,方有这后面的好日子。
“你又是从小在宫中和庆王府两处长起来。,咱们两家的情义自不是一般的亲戚能比。可在先帝赐婚这件事上,庆王府却……”
“老祖宗,这件事怨不得别人。原就是那赐婚圣旨不知去向。便是找到圣旨,以我现在这一届孤女的身份,又如何在宫中立足?还不如现在这样来的安全自在。”
安全自在?庆王妃听着心酸,何时镇国的后人竟开始为自保操心了?
“好孩子!”庆王妃叹道,“你放心,除了这件事儿……我也确是不想让你进宫受那份搓磨。以后但凡遇到什么难处,你只管来找庆王府就是。我老婆子和你叔祖定护你周全。”
“老祖宗……”灼华忍不住哽咽起来。
“华姐姐莫要伤感。祖母也莫要难过。要我说,若护华姐姐周全,还不如赶紧给她找一门好亲事。
“我有那么多族兄,且这京中才俊如云,我看快快把华姐姐嫁出去才是正经……哎呀!华姐姐……”
秦琴话未说完,灼华便冲过去要撕她的嘴。庆王妃看着二人笑闹方才勉强扫去刚刚的伤感,笑着叹道:
“琴儿说得不错!若不是你大哥已经婚配,两个弟弟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实在太小,我是真想把华儿聘到庆王府来做孙媳妇儿呀……”
“老祖宗!”
“华姐姐脸红啦!哈哈哈哈哈……”
……
被灼华拿来和琴师绣娘好一番作比的王绮然,在宫宴的后半场,只全心侍奉王太后,甚是温顺贤德。
想是太后平日里操劳过甚,很快就乏了,和风阁的家宴也就早早地散了。
且不说众人各自散去回府后,是如何与自家当家人述说今晚之事。也不说坤泽宫中不小心碎了一整套的茶具。或是王绮然回府后失手摔了自己的古琴。
只说灼华在回听雨轩的宫道上,竟赫然看见了昊元站在僻静之处等她。
灼华不由得心下一叹,该来的还是来了,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华妹妹今日……可生母后的气?”
宫人们远远地跟在身后。昊元边陪灼华向听雨轩走去,边转头看她。不知是否因今晚多饮了几杯,月光下的灼华让昊元陡然心擂如鼓。
“怎么会?太后一切皆是为了陛下。陛下也应理解太后的一片苦心才是。”
灼华面上的淡然却刺疼了昊元。他看了她半晌,方才一叹:“华妹妹果然还是与朕生分了……”
随后又苦笑道:“今日见你与琴儿同坐说笑,朕似又回到了小时候一般。那时候琴儿时常进宫与你小住。她一来,你就不大理朕了,只和她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其实朕那时是很不喜欢她入宫的……现在想想,咱们这些人也唯有小时候才能得那几分真正的无忧无虑。”
“这世间众生皆苦,有几人能一生喜乐无忧?若真有那样的人,恐怕也只能是痴儿罢了,却也算是难得的造化。”
灼华的语气平和,但声音中隐约透着一丝悲天悯人的伤感。
昊元转头又去看她,月光下那如栀子花般芬芳的少女眉眼间似是笼着一抹淡淡的轻愁。昊元的心又是陡然一颤。
“华妹妹……华妹妹,可是怨恨朕?”
“怎么会?”灼华抬眼去看昊元,面上虽笑,却未达眼底,眉间的那抹愁思似又重了几分。
“我现在很好,有何事要去怨去恨呢?陛下如此问,真是折煞太安了。”
听闻此言,昊元顿住了脚步,转身仔细去看灼华,似欲从她的表情中寻出一些什么。
那是一双少年独有的眼睛,清澈而倔强,又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里面似藏着满满的情绪。
灼华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终是败下阵来,垂下眼帘躲避着,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元哥哥何苦如此认真?有些事终是你我无能为力的。”
“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