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人臣子?不过是忠君爱国,上报君恩。仰仗的是皇上的天恩与信任!
“你若娶了那太安郡主,我且问你,皇上亲政之后可还会信任于你?可还会重用于你?他会信任重用一个抢了他女人的臣子?你们君臣自此便会生出嫌隙!而你此生将永无得重用的机会!”
“孙儿,孙儿认为当今圣上乃是一代明君,心怀宽广,有容人之量。自是不会因私废公,和一个臣子为难。
“且便是用不上镇国公主凌驸马遗留下的势力,可太安郡主的食邑封地却是实实在在。难道不也是一个大大好处?这,这是有利于齐氏后世子孙的呀?”
清高如齐少枫,自小便不屑于黄白之物,此时又怎会看上一个女子的嫁妆钱财?
可是他没有办法,能说服祖父的唯一理由,便是有利于齐氏。为了让祖父答应这门亲事,他只能把所有有利于齐氏的理由都堆砌出来。他已顾不得太多了。
其实祖父说的话他句句都懂,可他就是想勉力一试。只因此刻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太后逼嫁,戎狄趁火打劫。太安郡主若想脱困,他齐少枫便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机会,他实在不想错过!
“好好好!”齐正清都被少枫给气乐了,“竟然连嫁妆都惦记起来!你自幼我教你的‘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去是吧?!”
最后一句陡然扬高了调门,齐正清气得在屋子里转了三圈,随手抓起太师椅上的大红金钱蟒靠背砸了过去。少枫低头不避不躲,生生受了。
“就算皇上不跟你计较。可那太安郡主身后有着各种势力纠缠,手中又握有辽鲁产盐之地作为食邑,还有镇国公主留下的巨富嫁状。
“你想没想过,如若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相护,这无疑如三岁孩童手捧金锭于闹市中过。只会引来杀身灭族之祸!
“我齐氏一族世代为文官清流,既不是勋贵有军中势力,又不如宗室有皇族为佑。
“你若娶了太安郡主,要如何保她一生安稳?又如何保得齐氏一族的平安?”
一番话问下来,少枫的眼神逐渐暗淡下来。这些他也未尝不知,可他仍心有不甘,仍存一丝奢望。
这世上凡事不过事在人为。有些事即使艰难,可总会有解开的法子。
“祖父或许是多虑了。孙儿并不是那酒囊饭袋。太安郡主也不是任人鱼肉之人。又怎知将来我们不会是强强相携,更大有作为?”
齐少枫垂着头遮下眼帘,声音很轻,跪在那里依然如一棵白杨般倔犟。即使此番谈话已到了这般穷途末路,他却仍固守着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
“你……”见他这样,齐正清恨得咬牙切齿,伸手点了点他,却最终只化成一声叹息。
“你也不必作出这副模样!我也不和你动气。”齐正清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语气中露出几分疲惫老态。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自幼便心高气傲,于男女一事上也是如此。只一心想找个绝世不凡的才好。这太安郡主是不俗不凡,可却绝不是你的良配!
“齐氏一族现今人才凋零,能撑起这个家族的,将来就只有你一人!如若你与皇上生了嫌隙,被当今厌弃,那么齐氏一族也终将彻底衰蔽!
“你的身上不仅仅只有你一人的命运,更肩负了整个齐氏一族的兴衰。
“既然如此,你需要的便不是一个什么精彩绝艳的神仙眷侣。而是一个本分守礼,能执掌后宅,又能助你一臂之力的贤惠妻子。
“你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你辅设仕途打通关节成为你助力的岳家。而齐家也只需要一个安时随分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
“可这些太安郡主都做不到!你也驾驭不了这样一个女人!枫儿,你告诉祖父……”
说着齐正清蹲下身子,抓住少枫的肩膀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你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就此毁了自己的前程吗?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叛离整个家族吗?”
齐正清的目光严厉而慈爱,隐隐地又透出让人不得喘息的压迫。在这目光的逼视下,齐少枫心中那一丝坚持终于轰然倒塌,彻底崩溃了。
“祖父,”他的眼睛红得吓人,眼眶中似盈着一团水雾,“孙儿自小便在您的教诲之下,克已复礼,严苛待己,从未随过自己的心意。孙儿,就不能任性这一回吗?”
“不能!”老祖父的眼中也缭绕起一团雾气,可声音却如根根钢钉一般,愈发坚硬无情,“祖父自小也是如此过来的。这六十几年来从不知何为随心顺意,何为恣意任性!这便是一家之主要过的日子!
“因为全族的荣辱兴衰都系于你一人身上。一步行差踏错,便是满族的家破人亡!
“我许你今日有一晚的软弱与任性。过了今晚,你便要收起你所有不切实际的绮念幻想,做一个冷心冷肺铁石心肠之人。
“为了一族的荣耀为了齐氏的门楣,可以舍一切可舍之人!包括你的亲人爱人!”
“祖父……”这两个字如此艰难,哽在喉头,却不知后面要说些什么。
齐正清扬了扬头,逼回了眼中那一丝软弱,松开少枫的肩膀,缓缓站起身来。
齐家家主并不是那么好当的,这几十年来他披荆斩棘一步步走到今天。面对孝贤皇后在宫中的步步惊心,他可以没有一丝心软。面对外甥女镇国公主的冤死,他可以不掉一滴眼泪。
这一切只为了保齐氏一族的兴旺繁盛,就如同他的父亲教给他的一样。如今也该轮到他的孙儿慢慢走上这条路了。
“你的婚事我已经定下。”齐正清慢慢走到门口,背对着仍跪在地上的少枫说道。那一刻,他的声音中似乎苍老了许多。
“是庆王府的永平郡主。
“……你妹妹少棠也定下了。不日皇上就会下旨,召她入宫封为贵妃……”
“祖父!”少枫大惊,回头去寻齐正清,却见他如一杆长枪般直直地立在门口。
“妹妹如此单纯,那宫中……”后面的话陡然哽在喉中吐不出来。
是呀,还是为了齐氏一族的兴盛。少棠又算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如他一样牺牲呢?
见少枫似乎想通了关节,齐正清也不再多说,推门迈步出去。
少枫浑身陡然一松,瘫坐在地。此时他很想仰天痛快地大哭一场。为什么不呢?祖父也说了,许他有一晚的软弱。
自明日起,他便要做一个冷心冷肺铁石心肠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