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举行大经筵,六部尚书、左右都御史、内阁大学士和有爵位的朝臣勋戚等等,都要集体参加,给事中,御史等人也会在听讲的行列中出现。历时大半天之久的进讲,只有讲官可以口说手比划,其他全部人员都必须要凝神静听,即使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如果皇帝失去了庄重严肃的仪态,挤眉弄眼挖鼻孔,或者弯腰塌背跷二郎腿,讲官就会停止讲授,开始大声的朗诵“为人君者,可不敬哉?”
如果是小皇帝调皮,或者是老皇帝实在累了,装作听不到,臣子们就会一起重复这句话,声音极大,响彻云霄,皇帝即使真的是个“聋子”也保证让他能听到。一直到皇帝“蓦然”发现自己的不当举止而加以改正,恢复正襟危坐的姿态为止。
这种繁文缛节一样的君臣共同学习模式,其着眼点在于发挥经传的精义,指出历史的鉴戒,再归结到现实,是为古为今用。所有称职的讲官都务必完成这一任务,如果有人断章取义,敷衍搪塞或者以赞誉之词逢迎,恭维皇帝、太子,就会被判做失职。
胤礽看到这里,心里头对于自己的出阁讲学,也就是“小经筵”的形式和内容,都有了大致的轮廓。只是他对于这种臣子们跪着和皇帝讲学的模式大皱眉头。
大清国的经筵历史,可以追溯到满清太祖皇帝皇太极时期。羡慕喜爱汉家文化的太祖皇帝在崇德元年改国号为清的时候,就参照明朝经筵制度,设立了以“研经论史”为主要内容的御前讲席。
而明朝的经筵制度,是沿袭自宋朝。可是,胤礽又从发现,宋朝初期,乃至汉唐时期,讲官们是坐着和皇帝讲经论学的。
不过,让胤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当然的是,古往今来,最为重视这一学习制度的帝王,居然当属自家皇阿玛。
正值壮年,精力充沛的他不光对经筵讲学没有任何的疲惫懈怠,也没有任何流于形式,疏于表面的意思。每次经筵都是正襟危坐,认认真真,聚精会神的听讲。
可能好学是他的天性,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读书,八岁登基后,更是努力的做学问。十七八岁的时候酷爱学习,哪怕是因为勤学过劳咳出了血也没有停止。
康熙十六年,他甚至把隔日进讲改为日日进讲,即使是出宫避暑的时期没间断过。平定三藩的时候,京师不安,机务繁重,翰林院上奏请求他改回隔日进讲,被他严词拒绝,生怕一日不苦学,学问就荒废生疏。
深切了解学习汉家文化对于满清安稳统治的重要性,明白要学好汉家文化就必须重视日讲的康熙皇帝,不光自己数年如一日的坚持每日进讲,还要求他的宝贝儿子胤礽也是如此。
他为了让胤礽能够彻底的吃透四书五经的要义,真正的做到经世致用,早早的学习治人、治家、治国的文韬武略,特意让自己的老师们和讲官们,把他每日讲经的内容进行整理、编撰,制成专属的“日讲”典籍,也就是日讲解义,方便他和胤礽日夜攻读。
日讲解义里面的讲解,和一般硕学鸿儒对于四书五经的注释当然是大有不同,它更务实、更详尽,切实的结合当前的为政治民要义,对四书五经进行逐字逐句地解释、分析。
用词严谨、凝练,条理顺畅,笔风恢宏大气,带有一种统治者独有的大局观视角,让胤礽每每读之,都有一种胸中豁然开朗的感觉。
康熙皇帝把自己这些年为君的实践经验,结合儒家的精华典籍,用最详细的文字描述直白的教会他,如何用君王般的眼光,纵览古代典籍的精华,防止宝贝儿子跟着无逸斋的老师们学成了一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
比如讲周易,普通人只会讲解卦象的含义,无逸斋的老师们只会讲如何阴阳和谐,仁爱平衡天下,康熙皇帝讲的却是作为一个帝王,如何掌握事态发展的规律,如何圆融变通的利用这个规律。
讲论语八脩的“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时候,日讲解义站在帝王的立场对他做出提醒,为之君者,如果一开始就对大臣们触犯原则的小事儿容忍不出声,后面又优柔寡断不严加禁止,只会让帝王在臣子面前失去威信。侧面解说作为一个皇帝,如何御下,统领群臣。
作为帝王之学的四书五经注释典籍,日讲解义可谓是集儒家经典研究于大成,荟萃历代学术精华。对比之下,胤礽儿时看的那本四书直解,就是专门给皇太子或者少儿皇帝准备的,最好的启蒙书籍。
明代两朝帝师、万历首辅张居正大人,会同翰林院讲官们,专门为年近十岁的万历皇帝量身定做的,以最通俗的白话文写成的学习读本四书直解,获得了康熙皇帝的多次夸奖,“四书直解,篇末俱精实之义,无泛设之词。”
它不光是教导万历皇帝如何克明晰理,还融入了大政治家张居正大人和他的弟子门生等人,对历代王朝兴衰的总结,对重大历史教训的独特见解,以及他们锐意进取的改革思想。
所以康熙皇帝认为,“四书粗解之,则张居正四书直解为佳。欲求精意,莫过于日讲解义。皇太子诚能通贯此书,自克明晰理,惟视其力行何如耳。”
也就是说,胤礽只要学好了日讲解义,就知道怎么做一个好皇帝,只看他愿意不愿意做个好皇帝。
也所以,康熙皇帝和各部官员们制定的皇太子的出阁讲学典礼,就是围绕日讲解义上面的内容来进行,而他需要把握的度,就是康熙皇帝平时经筵进讲的精度,深度。
可是胤礽又有一些不甘心,在心里默默的琢磨着,或许他可以偶尔穿插一些引导性的言论,尤其是从这次的大辩论中冒头的一些新思想,新主张,不能被打压下去。
阿茹娜处理完了她的事儿,想着快到午休时间了,就捧着厚厚的一摞礼单进了书房,发现胤礽端坐在书桌后面,眉头微蹙,似乎在专心思考事情的模样,就没有打扰他。
她环视一圈,发现胤礽面前的砚台里面的墨汁还足够,虽然想让他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喝杯水润润嗓子,可也知道他思考事儿的时候容不得别人打扰。
轻轻的嗅了嗅书房里头的若有似无的残余香气,阿茹娜就轻手轻脚的打开架子上的一个红木描金五福捧寿香盒,用小金勺子取了一块小香饼出来,添到书房里的三足小香炉里头。
前朝万历年间的五彩香炉,胎体厚重,釉面乳白莹润,摆在书房里头装饰效果极佳,上面的三幅彩绘图案分别是三个身着绛红色、淡黄色和草绿色外套的老翁,动作表情都画的惟妙惟肖,神情泰然,须眉飘逸,或埋头读书,或低头沉思,或伏案挥毫。
内务府用龙涎香为主料特别给他们的太子殿下研制出来的香饼,遇火即燃,一缕翠烟从香炉孔中透出慢慢浮空,自下而升,结而不散。阿茹娜拿着小金剪刀把一缕一缕凝实的香气剪开,让它们对着胤礽的方向浮动。
不一会儿,香炉四周就香气四溢,让香炉上的老翁好像得道成仙了一样缥缈云间。一种酷似麝香,却又比麝香更为幽雅深邃的香味,慢慢的在这间有点儿宽敞的书房里头蔓延开来,烟云弥漫的样子,氤氲透骨。
带有一点点海风的土腥味儿,甜甜的,苦苦的,咸咸的,正是胤礽最喜欢最常用的一款熏香。
闻着这股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再给自己也倒了小半杯平时太子殿下惯用的奶子茶,阿茹娜随手拿起胤礽书案上的另外一本书,也就是那本前朝张居正等人编写整理的四书直解,做到茶几边的椅子上一边小口喝着奶子茶,一边随意的翻阅。
哪知道这本她自己非常熟悉的启蒙读物里面,居然有太子殿下做的笔记,越读越有兴趣的阿茹娜,不知不觉的就被太子殿下的注释理解吸引,浑然忘我的投入到书本里头。
过了大半个小时,胤礽从自己的思绪里头出来,提笔蘸墨把他刚刚想到的,出阁讲学的方案认真仔细的书写完毕后,才注意到书房里头,安安静静等候他的小太子妃。
少年太子闻着书房里头熟悉的好像海风拂面的香气,眼里划过一抹舒适的笑意。想着自己今儿上午要做的事儿已经做完,就起身走到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拿起茶几上的一摞礼单翻阅。
本能里一直留意他的举动的太子妃,从书本里头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四书直解,起身走到外间,把一直放在炉火上保温的奶茶壶拎过来。
给他倒了杯新鲜温热的奶子茶后,发现他还在翻看自己拿过来的礼单,就轻声解释道:“我昨天上午从礼部那里,把我们大婚的贺礼礼单都给要了过来,包括各个外邦藩国送来的国礼,刚刚给它们做好了分类统计,想着送来给你瞧瞧。”
这些贺礼真的是太多,也太过贵重。外邦藩国的国礼和官员们的贺礼且不说,还有很多豪绅富商走门路送上来的奇珍异宝,银票金票等等。
皇上和礼部认为这个很正常,太子大婚嘛,大清国的大喜事,老百姓喜欢他们的太子殿下,对他心存感恩,热闹一下可以理解。可是阿茹娜却想着,以太子殿下的为人性情,他肯定无法接受。
当然,以太子殿下的为人性情,若是没人和他明说,他也绝对想不到这些礼单里头会夹杂的那些小猫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过年红包掉落吆。积极留评论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