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后,会叫她“春春”的人,只有奶奶和谢淮楼。
谢淮楼的目的和奶奶的一样纯粹,所以他们才能把用烂了的两个字叫出无尽的宠爱,谢淮楼的又多了一层缱绻。
宋春庭的心又变了。
她算不上犹豫的犹豫,在这一秒不存在了。
“谢淮楼,出国学习怎么样?”
说“好”呀。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呢,如果你有想去的国家,我就申请和你一起去。”
宋春庭想,不该是这样的。
不是“宋春庭想去的地方,我才要跟着去”,而是“我想要去的地方”。
宋春庭勾住他的手指。
“不考虑我,只是你想去的地方。”
谢淮楼摇头:“这个前提不存在。”
谢淮楼没法不考虑宋春庭,宋春庭是他人生的全部前提。
宋春庭从没讲过收养他的契机,也从未抱怨过抚养他的辛苦。
因为宋春庭就是这样,她做了一件事便不会后悔。
谢淮楼无比庆幸,这个人是宋春庭。
是她给了他一个家,陪着他好好长大,让他的人生都充满了期待。
小时候的谢淮楼,期待长大能够保护宋春庭。
如今的谢淮楼,期待能够陪伴宋春庭更久,久到他们都变得迟钝。
人都说变老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但是连那也是谢淮楼的期待。
因为期待的另一边,是宋春庭。
“你别想甩开我,无论你去哪,你都会带上我的,你说过的,不会抛弃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奶奶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了。”
“嗯?”
宋春庭回忆,她没在奶奶去世前承诺任何。
“你少胡说八道。”
“我没有。春春,我跪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就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
“你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抛弃谢淮楼’。”
宋春庭回想起那时的自己,的确动过要抛弃他的心思,哪怕是玩笑。
可是握住他手的瞬间,她也的的确确生出了类似承诺的想法。
宋春庭的手机“嗡嗡”两声,她打开短信。
“我在老宅了,能见见他吗?”
谢淮楼看宋春庭的脸由粉红转为煞白,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怎么办,谢淮楼,我好像要食言了。”
宋春庭多久没回过老宅子,她都记不清了。
她和谢淮楼现在住的房子是她为了方便谢淮楼上大学买的,在这之前,他们住的是另一套老小区的房子。
那也是学区房。
小区建了三十几年,设施老化,一下大雨整个屋子就变成孙猴子的水帘洞。
有一次下暴雨,房顶哗哗漏水,整个屋子都被淹了。
宋春庭带着当时还在读高中的谢淮楼,一人一个洗脸盆,往外舀水。
裤腿挽到腿弯,两个人的小腿在冷水里泡了大半夜。
第二天天晴了,两个人同时发烧,裹在同一毯子下面,互相传递热度。
吃了退烧药,两个人还是裹在同一张毯子里,双双倒在沙发上。
吃了三天的外卖,退烧药夹在可乐里喝下,宋春庭和谢淮楼在第四天恢复如初。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一切?回忆怎么现在就开始显得多余。
宋春庭突然提出要回老宅看看的时候,谢淮楼没多想。
可是随着车辆的逼近,谢淮楼心底升起不安。
甜蜜冲昏头,谢淮楼把他对宋春庭的了解抛之脑后。
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谢淮楼抓紧宋春庭的手,手被夹住的地方泛白,宋春庭没有喊疼。
“春春,我们不去了吧。”
谢淮楼的声音带上了哀求。
“快到了。”
她的声音平静。
离得越近,她越清醒。
一辈子有很多种可能性,但是宋春庭不希望谢淮楼的人生,即使中途有后悔,但她更不愿意成为他后悔的原因。
小孩子在被抛弃前,其实都知道自己即将会丢下,那是属于生物的本能。
这个时刻,便是最残忍的。
出租车拐过弯,宋春庭便看见了齐悦。
天气很好,午后懒洋洋的氛围,她站在那里,模样和十几年前相似,但一切已大大不同。
车门合上的时候,咣的一声,宋春庭莫名抖了一下。
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好久不见”,也不是失职母亲带着眼泪的烂俗道歉。
“你长得真像他啊。”
齐悦笑着看向谢淮楼,多年后的她带上温婉。
“像你的爸爸。”
宋春庭皱眉,她不喜欢齐悦的评价,谢淮楼就该是谢淮楼,他不该像谁,更何况是那个垃圾。
齐悦说完这句话,便笑了出来,不过这次是对着宋春庭。
“春庭,他已经死了,你不需要再这么紧张了。”
宋春庭知道那个人死去的消息,她和齐悦在此之前从不联系,但是关于那个人的新闻却总会出现,那一天的新闻栏目再次出现他的名字,后面跟上了“已故”两个字。
宋春庭松了一口气。
后来她从别人那里听说,齐悦嫁人了,嫁给了颇有名望的家族,这也是宋春庭放心把谢淮楼交出去的原因。
那个人死了,谢淮楼也成年了,他所需要的经济支持,齐悦和她的新老公都能给予。
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聪明如谢淮楼,在此时此刻也能把齐悦疯子一般的话语联系在一起。
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生下他而又抛弃他的人,可他不在乎。
但也只是不在乎她。
谢淮楼转过头,宋春庭没看到他的眼眶发红。
按照往常,他一定会用曾经无数次打动她的眼神望过来,微微红的眼下,足够让宋春庭心软。
他还握着宋春庭的手,手指上的力气大到宋春庭浑身的骨头都开始发疼。
“所以……你也不打算要我了,是吗?”
他问。
宋春庭觉得命运和她开了个轮回的玩笑。
十八年前,在同样的地点,齐悦抱着还在襁褓中的谢淮楼,把他交给了自己。
而谢淮楼成年的这一年,她又要在同一个地点,把谢淮楼还给齐悦。
宋春庭没说话,她说不出“是”,也否认不了。
她只是看着谢淮楼,眼前叠映着的全是他在阶梯教室亲他的模样,温柔的眉眼。
比起哭,她还是更喜欢谢淮楼笑。
他笑,她才会留下他。
同样,他笑,她才能安心送他离开。
谢淮楼坚决地想要一个回答,他的腮因为用力而显得胀大,他却还能挤出一抹奇异的微笑。
“告诉我,春春。”
齐悦好像是话剧中的观众,宋春庭和谢淮楼之间的纠结,在她这些年破烂的纠缠中,已经算是见怪不怪。
静下来观察谢淮楼,这个长得像他的人,性子却不像。
谢淮楼会拉住宋春庭的手,而齐悦却永远都是在追逐对方指尖的那个人。
谢淮楼的笑没能坚持很久,宋春庭的喉咙微颤,一个“是”打碎了他的全部。
后来发生的事情,宋春庭已经记不清楚。
齐悦是怎么把谢淮楼带走的,谢淮楼是怎么春春和齐悦走的。
而她自己是怎么打上了车,回到了还带有谢淮楼味道的床。
宋春庭抱着她送给谢淮楼的枕头,把脸深深埋在其中。
他没有哭。
宋春庭只记得这一件事,他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