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正朔过后,李治带着心爱的才人武氏以及心腹大臣,又扎进了终南山的怀抱。往次来终南山狩猎,李治都是和薛礼,苏烈,雷文成,任雅相等心腹爱将,带领着天子亲兵,在山中进行军事演习。
这次的狩猎,李治带上了四个冲龄的皇子。不过,他照旧像往常那般,将狩猎当成一场实战演练。他将四位皇子,分别安排给四位将领,让儿子跟着将军们在狩猎中学习军事知识和作战计谋。
一直到申时,将军们带着皇子和他们各自打来的猎物,按照以往制定的地点与皇帝回合。除了跟着公孙瓒的皇长子李忠外,其他三个皇子跟着将军们一起学习骑射,狩猎都有些不小的收获。李孝猎回一只梅花鹿和三只野兔;李上金猎回两匹苍背狼和一头野猪,四只野兔,李素洁猎回三个猞猁狲,一头野猪和十只野兔,一匹公狼。
不必细看,李治骑在坐骑上往下瞄一眼,便看得出此次狩猎谁的成果最大——泽王李上金!这孩子今年不过八岁,与李孝是一年出生的,只比李素洁大两岁,小小年纪就能猎回两匹狼和野猪。狼和野猪都是除了虎豹外,最厉害最凶狠的野兽了。听苏烈说,三皇子胆识过人,面对狼反扑时竟神色若定,毫无色厉内荏之态而且骑射非常好。
李治颔首,一脸骄傲赞赏地看着自家三皇子,即使在心里无数次赞着此儿类朕,尚在冲龄便如此胆识气魄,文武双全乃储君材料。然到口中却只有“三郎甚好”这样再简单不过的赞誉。熟悉玄武门之变和亲生经历告诉他,决不能过早和过头地偏向赞誉任何一个儿子。
皇子们为了储君的地位,为了皇帝宝座争抢地你死我活,其实都是源于作为皇帝的父亲,对其中一人过于偏爱,过分赞誉导致被赞誉之人狂妄自大,野心滋长对于自己藩王的位置不甘心,继而对兄弟产生威胁,而不被赞誉的皇子却因父亲的偏心,心里产生极度不平衡自我堕落。那么,自己将来亦无法逃脱祖父和父亲所面临的悲剧。
是以,在夸赞过李上金后,他又夸赞了李孝和李素洁。唯独长子李忠,他真不知该找出何等恰当的词儿夸他了。这孩子竟一无所获,还险些因不喜骑射,在马背上打瞌睡掉下山坡,弄得任雅相十分无语!
众人无语,李治蹙起了剑眉,瞪着自己的这个庶长子满心不爽。李忠呢,骑在马背上垂着脑袋,撅着小嘴一副沮丧挫败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中仍带着奶气儿的童音,传入李治耳膜:“陛下,长兄仁慈,不忍杀生有君子之风也!”
皇帝陛下闻声寻去,但见此言主人乃自家三皇子泽王李上金,李治双眸中闪现赞赏的光芒。他嘴角扬起笑意,对诸位皇子道:“三郎虽年幼却懂得友爱兄弟,实属难得。尔等皆以他为样!”
其他三位皇子听罢,小兄弟四个相互微笑地看了一眼彼此,坐在马上拱手作揖异口同声道:“臣等谨遵陛下教导,以三兄(三弟)为样相互友爱!”稚子童音,赤子之心听去更让人有种欣慰之感。李治一面拽着马缰一面赞道:“甚好,甚好!这才是朕的好皇儿啊!”
话音刚落,忽然听得雷声滚滚而来,肆意掀起的山风卷积着令人望而生怖的乌云,好似八方怪兽般聚拢在了一处,遮天蔽日。
李治立即吩咐跟来的内侍们取来准备好的油布,分发给将军,皇子和臣公们。就在君臣父子等人,忙着套油布雨衣时,一道极富有磁性的男声迭起,话语颇有些傲慢和阴阳怪气,混杂在这忙碌防雨的工程中显得有些突兀和不协调:“油布避雨,治标不治本啊!”
众人闻言,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地看向男声传来的方向。脸上神色各异,有不屑冷哼的,有狐疑探寻的,还有翻白眼瞪着那声音主人,似是心里在腹诽他真是刺头儿的。
唯有李治,神态如常,并未曾因被人当众“讽刺”感到恼怒发作。他高声问道:“何人发此言?朕倒要问问他,这山林之中突然遇雨,除了披上油布雨衣,还能如何躲避大雨侵略!”
话落,但见一名身着石青色圆领袍,头裹着黑色软脚幞头的,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青年文官,从跟随的臣公队伍里走出,行至李治骏马前,作揖大大方方地承认道:“陛下,此言为臣所说!”
李治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梢,音调上扬地“哦?”了声儿,继而垂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问道:“尔给朕说说,何法比油布更好?”
一句“陛下,以臣愚见,油布不如瓦顶更能避雨!”引得李治大笑了起来。他知晓谷那律是劝他少狩猎多兼顾朝政。李治笑声爽朗而富有磁性,边笑边问道:“汝何人?”
那年轻官员作揖道:“回禀陛下,臣雍州司马谷那律!”
李治颔首,赞赏道:“好,很好!三年了,朕终是见到了个敢犯言直谏之人!”继而,他又吩咐心腹内臣道:“待回到行宫,皇甫顺,从内库拿出五百匹上佳的绫罗丝绸,还有伍佰贯钱送到谷那律府邸!”
谷那律作揖,深深一拜道:“臣谢陛下恩赏。”
李治此举,既鼓励了众臣犯言直谏者,亦让跟来的些许文官看到了皇帝的英明,从心里觉得选择跟随皇帝是明智之举。
李治为何感叹三年了,终于有敢于犯言直谏的臣子了呢?永徽元年时,皇帝陛下发现朝臣们写奏章言事,或者早朝议事时万马齐喑,竟没有一人出来指出施政的弊端和不合理之处。一次,他实在忍无可忍地说道:“先帝在世时,即使在魏征去世后朝廷上也不缺乏给先帝提出建议,指出施政过失的臣子!为何现在朕继位了,尔等倒一个个像是锯了嘴的葫芦都不吭声了呢?难道尔等谓朕是拒谏的昏君吗!”
站在丹墀上,李治透过冕旒足以可将朝臣们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微表情动作都能尽收眼底。因此,年轻的皇帝陛下发现,坐在低下席位上的有些臣子是想起身响应他的号召的。但,一看长孙无忌的脸色,或者听到长孙无忌带有威胁的咳嗽声时吓得缩了回去。
年轻的大唐天子皱起了两道舒朗的剑眉,一双扫向长孙无忌的深邃眼眸中划过一道极其不满之色。他轻轻哼了声道:“舅伯不妨跟朕说一说,为何群臣都对朕闭口不言施政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