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如此一副志得意满,执迷不悟的样子,只急得长孙冲都要跳起来了。“哎呀,我的父亲大人,您再别被陛下制造的表象迷惑了!”
长孙无忌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绢帛信函,白皙儒雅的面庞浮现出一抹不屑,随口道:“仅凭这小小密函,能说明什么?”
“此乃陛下亲书!父亲岂会不识陛下字迹?莫不是您不愿相信陛下欲对我等关陇门阀不利,执意自欺欺人?”长孙冲言辞急切,毫无平日的恭顺,甚至带了几分质问与桀骜,长孙无忌闻之,眉头紧蹙。
他顿时怒目圆睁,声色俱厉地呵斥:“放肆至极!即便我真有自欺之举,你也不该在中庭如此无礼!”
长孙冲即刻惊觉失态,慌忙后退一步低头敛目,长袖交叠,躬身赔罪:“阿耶息怒,儿方才冲动,言辞莽撞惹您生气,实乃大错。”
纵然如此,长孙冲却丝毫不改劝诫父亲之心。
他起身复言,语带敬重:“父亲一生睿智果敢、行事果决。连与先帝自幼交好,您亦未全然笃信。为何独对陛下深信不疑?这十数年,父亲莫非仍视陛下为懵懂懦弱小儿,只能倚仗于您?”
长孙无忌哂然一笑,神色复杂:“你的看法,倒是与老驸马王裕不谋而合。诚然陛下绝非平庸之辈,其能在短期内平定龟兹内乱,顺势征调亲军剿灭东突厥、占据河套,还大力擢升众多寒门将领,这般雄图伟略与雷霆手段,岂是寻常守成君主可比?陛下已脱胎换骨,非昔日雉奴,其王者气象尽显,权谋手段渐深。”
长孙冲追问:“仅此而已,父亲?”
长孙无忌转首蹙眉:“你意何为?”
长孙冲焦急难捺:“父亲,陛下给闵昌邑的密函……”
话未毕,便被长孙无忌凌厉眼风截断,梗在喉间。长孙无忌驳道:“若真为陛下密函,怎会置于如此疏漏之地?闻闵府老刘行事周全,重要信笺皆贴身收藏,日夜不离。”长孙冲不以为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父亲再细观此字迹,必是陛下无疑。”说罢复展绢帛。
长孙无忌无奈接过凝视片刻,不由得心下剧震。
那熟悉的飞白体,乃他与先帝共创,唯有当今陛下能够效法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褚遂良当初就说,晋王之字有帝王之气。
刹那间,长孙无忌只觉脑内似万千蜂群涌入嗡嗡作响,脑仁抽痛。
“竖子这是要集权啊!要集权,老舅就成了他的绊脚石拦路虎不得不除!”长孙无忌言之最后时双眸充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往昔种种皆为表象。他继位之后所做一切,都不过欺瞒关陇门阀手段!
从那时,李治竖子便有了铲除关陇门阀的贼心了!
思想至此,长孙无忌越想越恼恨,杀心顿起。他抽了抽腮帮子,咬着后朝牙说出一句:“他要集权?也要看看他是否有这个命做到!”
长孙冲见状趁热打铁“父亲,此刻可信孩儿了吧!”
语落,只闻“哗啦”脆响,案几上文房四宝被长孙无忌怒扫落地,墨汁四溅,书房狼藉一片,污了他的衣袖与衣襟。
长孙冲惊呼:“父亲,您的衣物!”
长孙无忌狂怒难遏:“命在旦夕,何顾此身衣物!”
长孙冲忙劝:“父亲息怒!李治绝非善类。昔荆王谋反,众人皆赞陛下重情厚义、不忍降罪至亲。其于我等面前涕泪交加、优柔寡断,实则借宗室纷争,坐收渔利。李承乾、李泰之流看似势大、党羽众多,却不过庸碌之徒,相互倾轧、争权夺利。
长孙无忌冷冷吐出“水火无情”四字,如哑谜般高深莫测。长孙冲皱眉苦思,俄顷顿悟,喜形于色,连拍手掌,连赞三声“好”,对父亲钦佩有加。旋即又问:“何时行动?泾河决堤,受灾之地广,蓝田终南山、关中南部沃野数百顷良田、万千人家皆受其害。”
长孙无忌冷笑:“与我何干?咱家封地不在彼处,淹便淹了。且要令百姓皆知,此乃天子失德、李治之过,致其遭万民唾弃!”
长孙冲面露憧憬,笑容得意:“得民心者得天下。百姓易愚弄,信当权者之言。届时天下大乱,我等可趁机谋利,如隋末旧事。无需扶持他人,父亲称帝,庇佑士族门阀,再掌乾坤!”
长孙无忌捋须长叹:“确然,皇帝谁做,皆不如门阀自为。如此方可永保富贵权势,君临天下。权臣之位终不稳固,遇弱主如汉献帝、陈后主则幸,逢汉文、景、先帝尚勉强保身。遇李治这般雄主,紧握皇权,权臣性命难保,遑论富贵传承。”
此语直击长孙冲心坎,亦道出诸多未涉此事的关陇、北方望族心声。长孙冲激昂道:“待李治殒命,我等主持大局,扶太子登基。昔日杨坚、李渊皆如此行事,父亲依样画葫芦,何愁大业不成!”
长孙无忌颌下山羊须轻颤,三角眼微眯:“正是!我等当如猫戏鼠,攻其不备!”长孙冲领命:“好,儿即刻去安排!”
长孙无忌挥手:“速去,静候佳音!”
长孙冲又问:“此事不告褚大夫等人?”
长孙无忌决然摆手:“不必!若事败,李治聪慧多疑,必察蹊跷。只说褚遂良等人蒙在鼓里,可保门阀元气。纵李治杀舅,我等有众人护持,撤出长安,留得青山再图东山再起!”
长孙冲深以为然:“父亲高见!谋事周全当留后路,即便受挫,朝中亦有人相助,可期复兴。”
长孙无忌赞道:“孺子可教,速去!”
长孙冲抱拳:“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