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35章 觥筹交错,你我四十年冬夏,千星群聚,横空出世在此一举(1 / 2)此面向真理首页

一夜雨,有人顶着一身蓑衣在庭院里的塘溪旁栽下了一行绿蕉,来年夏天,这片庭院就不只是那葡萄架一连瓜果了。

也是在那人回来之后,葡萄架下重新埋入了种子,那些烧成灰烬的碎竹子被捣碎后埋进土中,浇上水以后,来年春天能否破土而出成为这葡萄架的脊梁,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那绿林深处的竹屋也被砍掉了,几乎是被夷为平地的。

在那一旁的菜园子也被绿土掩埋,被归置在了林园的中庭院,隔着碧湖,隔着那架起的木拱桥。

这四下寂静无声的林园,终于有了些生气,这些菜蔬随着每一天某人的精心灌溉,长势极快。

也不知他哪里学来的园艺技术,竟搞懂了神骁人农院里最核心的嫁接技术,整个菜园是每隔一个月就扩大一次,大多时候那人整天扎在菜园子里头,蹲着身子埋着头瞧那些菜叶。

而那耳朵机灵的女子,总会坐在远处菜园竹屋下的藤椅上,隔着阳光,听着菜园里的叶吹风打。

但是也闹出了些岔子,每隔一段时间,那些黄鹤就会自顾自飞进菜园子里,对着里头还未成熟的菜叶子一顿叨。

这边踩坏秧苗,那边撞散菜架,惹的那人不得不在菜园里摆置了几个稻草人,这事才堪堪罢了。

小镇学府里新来了位身穿白色布衣发后别着玉剑长簪的先生,史记教的极好,人的性子温纯而和善,是学府中唯一一位能同那位老夫子坐而论道的人。

偶尔在那棵参天大的还未成熟的枣树下,能看到一老一少面对面对弈饮茶,在学府里的学生看来,那位先生文雅极了,一头乌发,儒雅随和,就真的跟史记中走出来的圣贤般模样举止,有如谪仙。

林园里那位原本白衣又换回一身青衫的女子,竟坐在一架不知道是谁用竹子做出来的轮椅上,就那么坐在林园门庭前,吹着徐徐清风。

每当听到那拾阶而上走上门庭前百步的人归来时,她又自觉的推动轮椅回到中堂塘溪旁,闭着双眼,聆听着塘溪池鱼。

岁月如梭,不知道遮住了谁的眼眸,像一层薄纱,恍惚间,又一春夏。

熟透了的葡萄透红,阳光采下,红彤彤的朱果亲热喜人,在本就不温不火的凉夏,甜滋滋。

嫩绿的芭蕉叶风吹雨打,吹着风的芭叶被做成了蒲扇,轻轻一挥,每一个仲夏夜都有徐徐清风作伴。

满是春光的菜园连结喜里,带着竹叶编织的草帽的青衫女子小心翼翼摘下每一个他精心布置的蔬果,提起衣袖擦一擦,酸中带甜。

院子里朗庭内挂满了用竹块制作的竹编,一条条连着一条条,上面刻着青囊术中的每一条药方,原来是那人自学起了医术,一块竹编,就是一味药。

风吹拍打,在每一条竹编相互簇拥中,泠泠作响。

风吹动如波如澜的金色稻海,金色的穗子是每一年秋收的惊喜,不管体验多少次,都喜出望外。

到了这个时候,再去看那被他编织的竹条拾掇的整整齐齐的参天银杏,已是金黄漫天井然有序,隔着风,那女子听得到每一片叶子的浮动。

而在夜里,他每每拨动的琴弦声,她都清晰,每吹奏的一曲长笛,她都悦耳。

又是隆冬大雪,被制成葡萄酿的酒坛被敲开红泥包裹的外表,仅仅只是将将出土,就已经芬芳扑鼻千里香溢。

在这冷冽的风雪中,烹酒听弦,别是一番天人之境,竟跨过人世间的繁华。

在又一个习以为常的黄昏下,他推着她走过枫叶飘零的青石板路,走过那尽头的长桥。

走过春天的绿柳成荫,走过夏天的流水潺潺,走过秋天的金色麦田,走过冬天的十万银装素裹,一年,一年,又一年。

时间似乎已经成为了遥远而模糊的数字,世界仿佛仅仅只是日月转换的一页又一页,一天,一天,又一天。

她不再执笔,书画容不下那么长那么远的山河万里。

她不再去听孤寂的雨,本就是繁华的人间不需要谁去点缀。

她不再用双眼去看世界,因为人心的诡谲永远如风雨瓢泼,并非闭上双眼,就能静住心灵。

而他,就那么平平淡淡的,作为一个凡人,一个没有任何使命与责任的凡人,平平淡淡的在这世间行走,每一分每一刻。

他们在不言不语中度过四十个春夏,落叶刻的都是他们的名字,风诉说的就是他们的心声,在水中,在天边,在云里,在遥远的山外,在似有似无的天边。

在那摇曳的灯火中,有人安然入睡,在那皎白月光下,有人对影成三人,在这一人一心的隔阂中,两人恍若隔世。

“我愿以柳埋心,过你千山不停留的眷恋,我愿枕你愁绵,梦你日夜思愁不眠的辗转,我愿渡你尘心,化千丝万缕万万难断的纠缠。”

翌日,神白须从学府将将回来,腋下夹着好几本书,每逢路人,都嘘寒问暖,笑着脸打招呼。

他在这里,岁月变迁已经跨越四十年,这里的一花一草他都认得,可这极为漫长的岁月对于外界却不过短短四天。

而这片洞天却就拥有如此神奇,让想要隐世不出的凡人选择属于自己的命运。

直至走出小镇,走进了那片绿色葱郁的竹林,一路,吹着微风,他闲庭信步,步态悠然。

可就在进门的那一刻,在记忆里那位一般会在这个时间仰躺在那木竹摇椅上的青衫女子突然换了人,进门后的神白须微微一愣。

那同样是一位女子,她手中拿着蒲扇轻轻摇动,左手托腮,低垂的眼眉看着一旁桌案上的一个个竹块,数着一味味药材。

她一双烁金的金瞳,像是天上来的神仙,一身白衣在阳光的照拂下流光溢彩,是那样的不食红尘。

她盘发的发后有着比神白须还多出两根的簪子,一金一白,还有一根角质的乳白色好似璞玉一般的玉簪。

她听到了风声,也听到了某人的呼吸声,她将蒲扇放在大腿上,两只手同样叠放在蒲扇上,盯着神白须。

不看还好,这一恍四十年,神白须真正的像一个凡人,可悠远的岁月却修饰了他的棱角,把他雕刻的那样俊逸。

他那一头及腰的乌发瀑布似的,木端的发冠干净精简,微风一起,就荡起水花。

他一身布衣,那般的一尘不染,手里拿着的那几本质感朴素揉皱的书籍更给人一股为人以师的既视感。

本就是学府独一无二的教书先生,腹有诗书气自华,那书卷的儒雅之气与武毅的坚刚之气并存。

岁月的冗长好似褪去了他眼中的阴沉,以至于他眼中的星辰越发明亮,透过他温纯如水而混黑的眼瞳,是无波无澜的温情。

挣扎着收回目光的女子看向别处,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葡萄架,绿荫葱葱的。

来时,她想不到这么一个地方,看时,她只能看到时光涂抹的痕迹,可也只有见了他,她才知道,四十年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

以至于在这座林园中,春夏秋冬的踪迹一觅即中。

她起身,看了一眼庭内端坐听风的青衫女子,又看了看神白须。

“露娜吵着闹着要见你,我拗不过她。”

她摆明了是故意这么说,因为这话她说的时候没有看着他的眼睛。

“作为一个凡人活四十年是什么感觉?”

她又换了一个话题来掩饰尴尬,可她的确也很想听听神白须的回答。

而她又一边有些担心,他呆在这里四十年,那自己岂不是又白白多了四十岁?她和他,会不会因为他在这里的四十年而有所疏远?

会不会觉得青衣越发的像神仙,离人间太远,太超凡脱俗,以至于他一介置于泥泞的凡人不堪高攀,就像他抨击的九龙那样的神明。

所以她内心也有些幽怨,委实是这不懂风情的神白须不知好歹。

可露娜想他,这是真的。

伏云龙庭那宅子是仙人住的,不是露娜那种尘俗的女子待的地方,说闹,凭露娜的性子自然是不可能,顶多压不住烦闷,憋着不说话不开心总发呆而已。

而至于青衣,她本就是仙人,这世间如果没有神白须,对她而言,草木一般,就自然更不会在乎。

可她也不想一直拴着他,虽然只是过了短短四天,但对于青衣而言,与四十年也没有差别。

“和普通人一样的感觉。”

说着,神白须走近,将那几本书籍放在桌案上,他开口的那一刻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已经四十年了,这四十年里,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如此往复四十个春夏秋冬。

他已经有四十年的缄默不闻了,除去学府的那一年,这四十年来他不言不语,虽然沉默,却是他最心安的时候。

而青衣只是眉头一皱,看着神白须的侧脸,她其实是无法理解这四十年他究竟体会了如何的沧海桑田的,因为四甲子对于青衣来说虽然也遥远,可她委身于暗,不知山河日月。

可神白须不同,他看着这四季变换的世界的一花一草,无论是柳条新发枝丫,还是落花埋入春泥中,

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平凡,根本就是一种奢求。

所以,她伸出手去触碰神白须的脸,在指尖触摸他脸颊的那一刻,他竟下意识的别开来,如此,青衣竟升起一股怒意。

她抬手另一只手直接捧起神白须的脸颊,用拇指摩挲他的眼眶,感受着他脸颊的每一个部位。

她捋起他的额发,另一只手绕在他的后背,两人额头对碰,她终于找到了慰藉似的心安一笑,抚着他的脖颈,吻了他。

“神骁这边的事已经都和你无关了,骁卫那边也在等你的回应,你中枢令的身份在神骁每多一天,神骁政层内部就多一份觊觎,这群人见不得有些人一家独大,你比我清楚。”

“我不想借着那些外面的事唠叨你催促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一点都比初来乍到时的那般诚惶诚恐要好,要真是喜欢上了这田园风光,不妨就搁神骁这地扎了根,如此一役,也就当做是寻根之旅了。”

“虽然委屈点偏居一隅,但总好比跑到外头同他人厮杀逃命亡命天涯来的舒坦不是,这四十年的时光究竟如何的流连忘返,你比我清楚,四十年能改变多少人?”

听着这些个一番话,神白须长长吐出一口气,扶着额头揉太阳穴,他瞥了一眼青衣,没好气的模样令青衣眉头一挑。

“我这也不过苟且偷生了四十年,还何况只是外界的四天,大半条命换来的四天清净才刚到头,就惹的你这般说讨。”

“跟讨命的小鬼似的。”

大抵真是四十年的田园时光让神白须的心性有了些变化,才这般嘴没了个把门的。

也是,躬耕于田埂,十年如一日,恐怕其中十年加起来说的话都比不上在神骁外界一天说的。

外界的四天纵使再稍纵即逝,可这片天地的四十年,可是实实在在的时日月年,神白须过惯了闲散日子,紧绷的神经早就松的像一摊水泥一样了。

如此,青衣只是微微低头,皱着眉头什么也不说。

“说两句怎么还生气了?”

神白须伸手托住青衣的下巴,把人的头扬起,无奈笑道。

“我敢生你的气吗?”

“是我不对。”

也是,她是善解人意的,对神白须而言是。

“也就别纠结什么对对错错了,四十年对我这种人来说只不过是黄历上一页又一页的日子,那在你们这样的神仙眼里不就更是过眼云烟?”

“也难得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供我消遣,省时省力,也只不过贪图了点平凡人别样烟火的人生罢了。”

他倒是心宽,

“出云的命运与你无关,无论神骁今后有没有她上御出云。输了就是输了,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就这么一个没出息的问题能让你纠结四十年?”

“你自是神仙见多了才觉得神骁遍地都是神仙,试问这片大地上的市井民众又有多少人一辈子里见过哪怕一位神仙?你分明是挖苦我。”

“道理用嘴巴说出来可不就上下碰碰,人总能嘚啵嘚啵说一大堆的金科玉律来忽悠别人忽悠自己,像文人历史上知行统一的圣贤又能有几个?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我不想再说,可总有人不懂。”

“那你就情愿把自己也关在这么个笼子里?外界诚惶诚恐,你神白须要是动动嘴皮子那他们就信了,神骁还会有那般多的千古遗恨?”

“人的偏见尚且如此,画地为牢不是自保,你就是在这片天地待上四百年,四千年,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不还是作茧自缚庸人自扰。”

“我神白须是神骁骁卫三司的中枢令这不错,可同样,在抹去这层身份后我也只不过一个外地偷渡客,巍峨千年的不动山不会在乎我这么一介无根浮萍,你就不能不带着政治那层滤镜看我吗?”

“事事都要用你们神骁人那套居安思危的心思揣测势态,那可不就是没苦硬吃,一辈子猜猜疑虑,金盆洗手了就代表和过去断的一干二净了?”

“你这是胡搅蛮缠,我跟你实事论事,你非要说你的所作所为与政治无关,还拿神骁从古至今的国祚延绵这些虚言搪塞我,这不是撂挑子这是什么?你敢说你戴着中枢令的头衔赖着不走不是为了出云那傻妮子?”

“你还敢教训起我来了,别以为捣鼓了四十年云起云落就觉得自己活了多久一样,臭屁什么。”

“话一定要说到这份上那我也说不清了,对,你说的对,我就是赖着中枢令的帽子憋着不出去,让你们外头乱成一片,各打各的,我好坐收渔翁之利,反正这会谁急谁被枪打出头鸟,可不就干瞪眼。”

“那还真是,说多了就是你自己墨守成规故步自封,当时在天都府就不应该留手,直接一剑杀了上御出云那妮子比什么都干净,指不定还能讨一份美名在以后青史留名,过河拆桥不是你神白须最拿手的吗?怎么现在畏手畏脚的?”

“你是让猪油蒙了心了,才隔了四天就这般吃了枪药似的穷追猛打,说到最后居然还狗急跳墙的指责起我来了,不就是想骂我假清高?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你要是急,自个提着剑架在上御执脖子上,告诉他,让他写一封大赦天下的诏书,告诉神骁天下人,上御出云清白之身,所作所为执政为民,仅是立场不同尔。”

“你看到时候是神骁群民纷纷赞颂其英明神武还是破口大骂其昏聩无能,你陈拾玉要是能算明白了,我神白须今天回去就跪大街上,大喊说我神白须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是只会在背后算计的卑鄙小人。”

“好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你怎么最后就只敢在这里憋闷屁?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那你去告御状啊,说是我神白须指使的上御出云祸国殃民,与神骁政层对立,搞分化,分割政府,说我乱国贼还配享座上宾,虚有其表还假仁假义。”

“神白须!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吵着吵着,青衣嘴上说不过了气疯了似的扑上去非要活撕了神白须的一副架势。

可到了那人那里,却也只是伸手一搂,将青衣搂在怀里,到了这会,青衣也没做什么你死我活的争斗,只是同样也抱着神白须,什么话也没说。

说到底,说什么吵架,什么斗嘴,只不过是很多天没见到他,很想他,想和他多说说话,多听听他的声音,只是很多天没与他有过接触,想粘着他罢了。

四十年对她陈拾玉而言,的的确确是过眼云烟不错,可对他神白须来说,是不可触及的沧海桑田,是最遥远的旅途与最漫长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