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动员斛穆羽以商会会长名义,召集部分财东开会。穆羽授意胡永禄发言。胡永禄列举郭知事治县之功,说郭知事驱走外军,为大家省了劳军款;果断平息了动乱,安定了士绅和百姓之心,更效法前贤惩治水霸、重申水规,其功可与文潞公相比,不在史纪事之下。穆羽发言,诸位要目光放长远,切莫一味地追逐利市,如今,知事大人遭人诬陷,大家应体贴他难处,不信谣、不传谣,更不要推波助澜。有这二人带头发言,其他人见风使舵,跟着为知事大人鸣不平,纷纷谴责那些背后翻嘴舌的恶劣行径。
第二件事,安排督学动员教育公会几个前朝秀才,命他们各自操笔,将近来剿匪、平乱以及申定水法之事写成文章,亦印了千百份,交由县中各校广为散发。再从中择其优者,向省府各报刊投递。督学向县里申请了经费,亲自联系媒体界的朋友,约下版面,保证占据显眼位置刊登,专要折冲那些乌烟瘴气。
这天,郭承琪午休。似睡非睡间,听见电话铃声,翻身起来到书房接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何汝仁,省府阎系官员。他透露说,百川先生近日潜归五台,陆续召见各处亲信,要他做好准备。何汝仁同时告诉郭承琪,省府接到举报,派他和一个叫蔡常进的督察到绵上调查,预计明日傍晚抵达,因是多年交情,事先通报一声。何汝仁说,百川先生向来最恨贪腐之人,若举报一事闹大坐实,往后之事亦堪忧矣。郭承琪恳请何汝仁,要他行经古陶县时,务必在双林客栈停上一程,好让自己尽尽心意。何汝仁爽快应允。
挂断电话,郭承琪立即要通岐贤。岐贤在省府颇攒了些人脉,不须个把时辰,便将蔡常进祖籍何处,结交何人,有甚嗜好,详细向父亲禀了回来。
次日大早,郭承琪换了便装,带几个随从到东乡微服私访。一干人自文庙出发,东出巡视石河、石屯两地,路过狐仙洞时,郭承琪进去拜了拜,又自迎远堡向北巡至张良。源神池断水,沿路水渠自然干涸,渠中藨草,其势恹恹奄奄。郭承琪打发诸人先行回衙,自己驱马直奔古陶,城门附近吃碗炒碗托儿,左拐右拐来到杨柳巷翠凤楼。
进去见到老鸨,郭承琪自称过路客商,要包头牌儿耍。老鸨见他红光满面,仪表堂堂,断定是富贵中人,如见亲人一般将带到客房。片刻,小倌儿送来茶点;又片刻,莺语香风抚槛而入,姹紫嫣红点水而来。郭承琪抬头看时,果然国色天仙、花魁之冠。心里暗恨,这般精致妖娆的,如何偏偏只出在这些地方!
他稳坐如泰山,面带微笑问:“敢问小姐芳名?”
“小女子莺儿。”香茶一盏奉上。
郭承琪腹中正缺此物,礼貌接过。掀盖观之则卷舒有致,近而嗅之则氤氲香洌,轻抿入口而沁心入脾、燥热俱消,脱口道声好茶。莺儿执扇于侧,香肩轻撞,玉指摩挲:
“我这名儿可中听、可待见吗?”
郭承琪伸展腰身,轻轻将她手拂开:“留恋蝶戏,自在莺啼。确是惹人怜爱。”
莺儿嘻嘻笑道:“老爷这身打扮,却不像吟诗颂词的。十年一梦,薄幸青楼,可如江畔黄四娘处?”
一听这话,郭承琪吃了一惊,当下刮目相看了:
“小姐是哪里人?”
“一句话却说不清。”
“这话怎讲?”
莺儿苦笑,说:“小女子是辽县人。因家败之故,先被卖到绵上,后又卖到沁源,再又转卖到古陶。古陶这家欠了赌债,又一纸文书将我抵押到这里。如今也好,省得他们卖来卖去的。”
命舛的女子!郭承琪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莺儿见郭承琪面色不好,抱歉说:“小女子不该用这些没趣的话扫老爷的兴。”更使出娇嗲妩媚之惯态,极尽挑逗和诱惑,令郭承琪浑身燥热一阵、冰凉一阵,强抑着心里痒痒。他强使自己扮作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又是喝茶,又是吃点心,一面揣度着如何道出实情。
莺儿从没遇过如此“正经”的主角,又见他言语风度,怀疑是一时懵了心、串错了门儿的,亦有几分好奇他,亦有几分可怜他。
撩了会儿,莺儿见他没反应,便取过琴弹起来。先弹了曲《高山流水》,又弹了曲《柳岸闻莺》,又弹了曲《广陵散》。郭承琪一边听曲儿,一面在想着自己龌龊的主意,犹豫不决。莺儿又弹了首《十面埋伏》,然后将琴收起,捋捋青丝,扣严颈下纽扣,说:
“老爷趁早去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郭承琪的龌龊主意到底没有说出口。他默默掏出数枚银元,塞到莺儿手里。莺儿拈出一枚,将其他的还给郭承琪,微笑着说:“小女子只收该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