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思齐十五年九月初十寅时
金珍打自进宫起,就十分惹人怜爱。
也不知是生性柔弱,所以走上强调吃亏就是占便宜的生存之道?
或是,因受玉翠熏陶日久,所以遇事均低调以对,甚少怨天尤人。
金珍总是任劳任怨,不争不抢。
这样的人自然受大家欢迎;虽说未必真的敬她、重她,乐意跟她推心置腹;但至少没人会以跟她作对为乐事。
就像有人喜欢打沙包、有人喜欢打木桩,但就是没有人喜欢打棉花。
金珍整个人就像一团棉花。
善纯则约晚她五年进宫,二人一开始都待在尚膳司,所以有机会结为莫逆之交。
善纯这人就像一只刺猬,说话带刺,行事带刺、甚至连睡觉都好像带着刺,扎得人疼。
全天下能跟刺猬搂在一起当朋友的,恐怕就只有棉花了。
所以,当金珍与善纯结为闺中密友,大家都啧啧称奇。
两个最不容易有至交好友的人,竟然能找到彼此,形成莫逆,老天爷对人对事,果然自有安排。
此时,玉翠还在一旁观察着她俩,并未特别关爱谁?照顾谁?或是教导谁?
直至有一次武英宫高贵妃的贴身宫女剑青,至尚膳司兴师问罪,这才让二人的人生,出现了转折。
当时高贵妃与郑贵妃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正斗得水火不容。
高贵妃乃镇国公之女,她与皇上的儿子,就是戍守北境的燕王。
镇国公在军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埋得既深且广,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
郑贵妃则是江南首富郑中堂的妹妹,她与皇上生的儿子,就是在南方帮国家盯紧荷包的汉王。
不过,国家的财政日渐短绌,郑家的财富却是不断翻倍,中间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皇上亦是眉头深锁,一无所知。
所以,皇上打算让二家相互制衡。
于是,他准备将西北的铁矿、煤矿开采与专卖权交给郑家,以节制高家在军队中的影响力。
另一方面,他则打算将东南水师的将领,换成高家的人马,以制衡郑家在江南的野蛮生长,不断侵吞国家的钱粮。
郑、高二家对这项交易,原本还十分感兴趣;虽说有得有失,但整体评估下来,还是利大于弊。
郑家早就想将商业版图往北扩,只是一直苦于没有一个稳定的根基,煤铁生意恰好能弥补自己的不足。
高家则早就有意跨海作战,对北方的金人,进行海陆夹击,也是一直苦于无法获得这方面的专业协助。
双方可说一拍即合,彼此都释出了极大的善意,好让对方能顺利接手,都认为这是一项双赢的交易。
不料,变故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恶意螺旋陡升,猜疑的阴影又笼罩全局,双方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一丝信任,瞬间土崩瓦解。
当时先是冀州的煤矿发生崩塌,死了二百多人;更因寒冬将至,万一煤炭发生断供,不知会冻死多少人?因此,煤铁开采专卖权的移转,硬生生被喊停。
紧接着东南水师提督温宗锦爆出贪腐问题,牵连甚广;整个水师一时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因此,擅长陆战的高家,接掌水师的计划亦遭搁置。
双方都怀疑是对方包藏祸心,不仅原本是自己的要拿,就连不是自己的也要拿,企图吃干抹净。
因此报复不断升级,双方都怕自己反应若是慢了,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朝局一时大乱。
郑家怀疑高家是故意制造煤矿灾变,让自己拿不到煤铁专卖权,但对东南水师的控制权却还是想要,标准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高家则怀疑郑家故意让水师人心惶惶,增加自己调派将领的困难度,因此,更不敢轻易交出煤铁专卖权,否则岂不是人财两失。
宫外杀得难分难解,宫里自是无法置身事外,且血腥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人认为这是在逼皇上表态,要皇上站在自己这边。
大家分别以高贵妃及郑贵妃为首,在宫里掀起滔天巨浪;视对方如寇雠,新仇旧恨一起算,下手毫不留情。
据说当时被株连斩杀的太监、宫女,至少有四、五百人,是我朝百年来最大的宫闱之乱。
皇宫虽是全天下的权力中枢,但却也是让人最没安全感的地方;高压锅一旦掀开,就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高贵妃的贴身宫女剑青,之所以会前来尚膳司,就是因高贵妃怀疑尚膳司的立场摇摆,有偏向郑贵妃之嫌,因此决定先下手为强,准备让尚膳司吃不了兜着走。
这天,也合该金珍与善纯有事。
两人当时正在拔鸡毛,却边拔边将水与鸡毛泼到对方身上,也就是边干活边找些乐子,二人愈泼愈带劲,竟未留意到剑青带人由外入内,结果泼得她一身脏水与鸡毛。
剑青正要来尚膳司寻事,二人正好送上门来,于是,她怒喝要二人跪下。
由于宫内的阶级严明,一位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要在宫内打杂的宫女跪下,那是十分正常的事,于是金珍与善纯急忙跪下。
此时,只听剑青怒声责问:
“妳们尚膳司可知罪?”
匍匐在地的二人,善纯未出声,金珍则惶恐地说:
“我们真不是故意乱泼脏水的。”
剑青冷笑一声后回:
“所以你们拿馊掉的饭菜给贵妃吃,就是故意的了?”
跪在地上的金珍与善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金珍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连声慌说:
“不敢……不敢……”
倒是善纯初生之犊不畏虎,低着头说:
“姊姊这么指责尚膳司,不知可有证据?”
寻常宫女遇此情况,多半会如金珍般,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善纯这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对武英宫的质疑,要求提出证据。
剑青似乎也没料到,一个打杂的小宫女,竟会大胆至此,看来尚膳司的确有异。
于是,她走到跪在地上的善纯面前,拨了拨被脏水溅湿的头发,发现有一鸡毛沾在头上,遂将它取了下来,插在善纯的头上,然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