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峨，你好呀。”杨慎见到黄峨也很高兴，“黄大人已经离京了吧？”

“嗯，家父早就去延绥了。杨先生，皇帝让您在这里任考，谁都可以提问吗？”

“是啊。”

“杨先生也太厉害了，但是……”黄峨一看这大明门下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有些疑惑：“怎么没有人来问问题呢？”

“估计大家还不知道我哥要在这里受人提问吧。”杨忱言。

“有了！二位稍待，我去去就回。”小黄峨灵光一闪，跑开了。不一会儿，她搬过来一个大纸牌，上面写着“状元任考”四个大字，并把牌子挂在大石狮子的脖子上。“怎么样，这招牌一出，生意才能来。”黄峨眯眼一笑。

杨忱觉得这个办法好，便开口向众人吆喝起来：“新科状元杨慎，在此任考三天，不论男女老幼，但凡有问，皆可来询！”

有了两位小朋友的倾力相助，大明门下果然渐渐热闹起来。一个秀才走过来，看到牌子，觉得非常新鲜，也不知真假，既然任考，倒不如问上一问，于是上前向杨慎一拱手：“弟有一问，请杨兄指教。”

“请说。”

“我家祖籍福建古田，原为廖氏宗祠。宗祠大门上刻有一副对联‘万福攸同祥绵世彩，原泉有本派衍义溪’，请问联中‘万福攸同’最早出自于何处？”

“‘万福攸同’典出《诗经·小雅·蓼萧》。原文为‘蓼彼萧斯，零露浓浓。既见君子，鞗革冲冲。和鸾雍雍，万福攸同。’‘万福’指多福，‘攸’即同聚之意，原意是描述诸侯朝见周天子时祝福天子万寿无疆的场面。我朝民窑青花瓷器中亦常使用“万福攸同”四字，表达美好寓意。”

那秀才一听杨慎不仅能说出典故，还能详尽解释，大为惊叹，连连拍手称赞。旁边另一个秀才看见了，觉得有趣，遂也上去提问：“敢问先生，‘薄赋敛’的思想出自何处？如何理解？”

“《左传·哀公十一年》曾载，孔子认为鲁国的‘丘赋’”已经足用，不必按田纳赋，主张‘敛从其薄’。《墨子·辞过》亦有‘苦于厚作敛于百姓’之言。《孟子·尽心上》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管子·五辅》曰‘薄税敛，毋苟于民。’虽然先秦诸子薄税敛的主张和出发点稍有差别，但都一致反对重税，主张耕者有其田，农者以田耕生产为本。”

一番解答，引得众人纷纷鼓掌叫好，提问那秀才自然心服口服。于是周围的观众越来越多，大家都争相来看状元展示文采。许多秀才举人都迫不及待地上前要向他提问，全都涌到前面，七嘴八舌，根本就听不清他们在问什么。杨忱和黄峨一看人太多，赶紧帮忙维持秩序，让他们全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慢慢问。杨忱还去隔壁礼部借来一张桌子，摆在石狮子旁边，备上笔墨纸，泡上茶，让他哥坐下来慢慢回答。

一人笑着提问：“先生可否为学生解释一下何为‘黄肠题凑’？”

“呦，兄台莫不然对考古还有研究？”

“呵呵，好说，在下祖上曾以盗墓起家，故而饶有兴趣。”

“‘黄肠题凑’主要为汉代帝王和其妃嫔，以及经朝廷特赐的宠臣贵戚的陵墓葬制。所谓‘黄肠’，我记得唐代颜师古曾注引为黄心柏木，因所用的木材都是剥去树皮的柏木枋，以木色淡黄而得名。又因是堆叠而成的框形结构，木头皆内向，故名“题凑”。此墓葬形制始于上古，与梓宫、便房、外藏椁、金缕玉衣等一同构成帝王陵墓的规格。只要不被故意盗掘，通常可以长期保存。正所谓‘盗亦有道’，盗掘陵墓有违律法，兄台还是早早舍弃祖业，另谋他职方为上策。”杨慎笑着劝他。

那人明白状元的好意，笑了笑拱拱手就走了。下一位问：“方才听到先生提起唐颜师古，不才正好在读其所著《汉书注》，想请先生评价一下颜师古及其《汉书注》。”

杨慎想这怎么还来了个连环问呢？迅速在脑中翻找以前看过的相关史料，思考了片刻，答：“颜师古出生于儒学世家，学识渊博、才华出众，在文字训诂、声韵、校勘之学等方面造诣高深，一生精心研究语言文字，学术贡献巨大。《汉书注》是颜师古的集注之大成，汇集二十三家前人注释，又有自己的考证，是魏晋至唐初《汉书》注释的大汇总。本书注释严谨准确，内容丰富、客观公正。兄台一定是对汉史有浓厚兴趣，才会关注此书。”

“是了是了，杨先生果然学问通博，一定涉略过此书，才能言简意赅，明白畅达地进行评价。在下佩服！”

“下一位。”

“杨先生好，我对史学兴趣亦浓，想问问先生，史学中的才、学、识‘三长’之说是何人在何著中所提？都是什么意思？”

“《新唐书·刘子玄传》载：‘史有三长：才、学、识，世罕兼之，故史者少。夫有学无才，犹愚贾操金，不能殖货；有才无学，犹巧匠无楩柟斧斤，弗能成室。善恶必书，使骄君贼臣知惧，此为无可加者。’‘史才’指史家的才干，包括研究能力和表达技巧；‘史学’指史家的学问，主要是历史知识；而‘史识’指史家的历史见解。‘三长’是史者应该具备的内在素质。刘知幾在《史通》中进一步阐述了‘三长’，并尤其重视‘史识’，把它视为‘三长’的核心。”

“多谢杨先生。”

排队的众人陆陆续续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杨忱和黄峨在一旁看杨慎来者不拒，耐心作答，便侍立一旁，认真听讲。周围的观众纷纷竖起大拇指，夸赞杨慎果然有才，这个状元实至名归。

第一日的任考结束了，杨慎觉得非常高兴，能为志同道合的良友答惑解疑，乃人生幸事。诸生们的提问种类繁多，也令自己受益匪浅。于是养好精神，准备第二日继续接受考查。

翌日，杨慎刚到石狮子处，发现这里居然已经围了一些人。人群中有人高喊：“状元来咯，状元来咯！”人潮又乌央乌央涌了上来。把杨慎吓了一跳，赶紧伸出双手，比划着往下压，高声喊：“大家别乱，别乱，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黄峨这日又过来看她的偶像答题，搬了个小板凳，就静静地坐在旁边，望着大明门下的杨慎。他的一言一行，他的举手投足，让这个小学生感到无比崇拜。时不时地给他递上茶水、帕子，维持现场的秩序，她觉得能为偶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自己三生有幸。

不一会儿，宋臣带着另外两个人过来了。他们把前面排队的人往外一推，径直走到杨慎跟前，被推走的人刚想说：“哎，你们怎么插队？”但一看他们是穿着襕衫的新科进士，就不敢言语了，乖乖地跑到后面重新排队。

“杨慎，想不到你这儿还挺热闹，任人考问的滋味不错吧？”宋臣来者不善。

“是挺不错，交流切磋，收获满满。”

“好，那我们今日就来领教领教状元郎的本事。他们问的那些小儿科的问题都是你以前看过读过的，能答出来算不得本事。若有能耐，咱们就来比现场即兴的。”

“好哇，你要比什么？”

“我今儿带来的这两位朋友可是大有来头。”宋臣给右边那人递了个眼色，说：“你上！”

那人把折扇一收，双手抱拳，高声言：“久仰杨状元高名，在下段佑，人称‘对名家’，曾经在擂台之上赢得江南四省对联争霸之冠，未逢敌手。今日有幸，想与阁下切磋对联，但求一败。”

杨慎一听要对对联，顿时心花怒放，喜上眉梢，这不正是自己的拿手绝活嘛。他听见段佑自报家门，心想：这人口气还挺大，又是争霸，又是求败的，可能有些本事。妙哉妙哉，与高手对决，才酣畅淋漓。今儿可得好好斗上一斗。

于是故意放低姿态说：“对联嘛，我平时也玩，只当日常消遣，没有段兄那么大的名气，还望手下留情。请！”

段佑与宋臣相视一笑，上前一步，说出上联：“腹中无半点文墨，面皮状元称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