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的情绪平复下来,秦敬泉问起事发情况。
回到熟悉的环境,王敬得渐渐恢复过来,道:“掌门师兄,真想不到,这次我们还能活着回来。倭寇狡诈阴险,没孙氏父子相助,外面就是十四口棺材了…。”他恢复了一些精神,断断续续的说起了当时的情况。
从金陵出发后,一行十四人连夜赶路,没多久就到了福建,并且顺利的和“裕祥庆”接上了头。
“裕祥庆”的当家掌柜本想自己解决这帮倭寇,但想起之前王敬得的嘱托,因此隐忍不发,特意不远千里报信。
秦敬泉“嗯”了一声,心中盘算,其中原由不一定就像“裕祥庆”所说的这么简单。
“裕祥庆”本身也是有头有脸的商家,颜面所及,这种事一般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再不济当地还有衙门,按说不会千里迢迢的给霹雳堂报信。只不过现在没必要去探究其中细节,应该是“裕祥庆”想借霹雳堂之手解决倭寇。这也不是什么罪责,因为找到并擒杀柳帮主之流的倭寇,本身就是霹雳堂的夙愿。
当天中午抵达之后,稍做休整,王敬得即派周心勤随同“裕祥庆”的人一同前去侦探敌情。
倭寇的商铺此去有近百里,是在长乐县太平港的一处海边码头。长乐县位于闽江口南岸,呈半岛地形,海上交通贸易十分便利,常年有南洋、倭国等各地商人往来行商。太平港南北两岸各有东西走向的山脉作为屏障,是一处天然的候风良港,当年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太平港曾是驻泊舟师、伺风开洋的锚地。
倭寇商铺所处位置甚偏,不便抵近观察,结合前期掌握的情况和从室外晾晒的衣物来看,倭寇大约不过六、七人。周心勤心细,又从药铺了解到,近期确有倭寇商铺里的人购买伤药,而且当日早晨刚刚才购了药,说明伤者还没有离开。
王敬得和“裕祥庆”当家掌柜及弟子们商量后,认为机会难得。如果就是苦苦寻找的柳帮主等一行倭寇,那么柳帮主受伤,正好可以趁他病、要他命。如果不是要找的倭寇,也可以抓来仔细拷问,顺便铲除倭寇势力。
兵贵神速,王敬得担心夜长梦多,当即决定于寅时末动手。这个时辰天色未亮,但光线已经能够辨认人物、地形了,既利于隐匿行踪,也可以防止倭寇利用夜色逃窜。
“裕祥庆”提出可以派出帮手,但王敬得自重霹雳堂的江湖名号,不想假手外人,遂推辞婉拒,只是请他们派出一个向导。
一行人喂饱马匹,收拾妥当,枕戈而眠。到了半夜丑时,众人趁夜色连晚出发。赶到太平港时,正好是寅正时刻。
倭寇的三层商铺位于长长的石板路尽头,地势偏僻,周边并无其它商家。放眼看去,周遭环境一览无余,一旦动起手来也不会碍手碍脚,形势正中王敬得下怀。
敌弱我强、敌明我暗,敌弛我张,正适合一拥而上、以泰山压顶之势碾压倭寇。王敬得将何人破门、何人突入、何人掩护…,一一安排布置妥当。
众人稍事休整,寅时末,王敬得一声令下,众人悄悄杀上前去。
起初一切如常,但刚逼近倭寇商铺五丈左右,一名徒弟忽然踏上了地上的绊脚线。晨光半昏半暗,绊脚线又细又透明,肉眼很难发现。绊脚线被牵动,顿时铃声大响,搅动了宁静的夜空。
铃声一响,迎面便是一阵密集的弩箭锐啸而来,劲风扑面。
情况忽然有变,也不知道是触发了倭寇设置的自动机关还是倭寇早有准备,但众人一怔之下并不慌乱。为防不测事态,南下时大家带有既轻便又坚固的藤牌,足可以抵御寻常的强弓硬弩。
众人迅速取下背上的藤牌,或闪或挡,护住了要害。弩箭虽然力道十足,却射不透藤牌。
忽然一名弟子闷哼一声,摔倒在路边。他在闪避时让开正面,选择反方向斜侧急退,可脚一落地,竟踩到了路边埋设的捕兽夹上。这一下受伤不轻,只怕打断了腿骨。
绊脚线、弩箭、捕兽夹…,看来倭寇防范甚是严密。
偷袭不成,为今之计,也只有放手强攻,趁弩箭发射的间隙贴身攻上去。
王敬得手一挥,喝令大伙儿并肩子齐上。齐友礼和姚善瑞一手持藤牌一手仗剑,掩在队伍前面,其他人散开队形,跟在他们身后奋勇直杀向前。
冲在最前面的齐友礼和姚善瑞二人艺高人胆大,脚一蹬地,身体如离弦之箭,冲到门前,一脚就将厚重的大门蹬倒。
大伙儿跟着他们纷纷冲了进来。动静这么大,四周却静悄悄的十分安静,门厅又阔又深,门边点着几只巨烛,将门口附近映照的一片通明,反衬的里间光线模糊黯淡。
众人陡然进到这里,眼睛一时还不适应。王敬得心里咯噔一下,直觉情况不妙,提醒大家小心谨慎。
齐友礼脾气急躁,早按捺不住,仗剑扑向后堂。
他的身子刚刚跃起,突然之间爆起了一声霹雳大响,在封闭空间里连续回荡,震耳欲聋。
齐友礼忽然如同一个漏了气的破口袋,一下子从空中坠落到地上,洒下一路血迹。姚善瑞见势不妙,合身扑上,以藤牌护住两人要害,竭力救助。
霹雳般的爆裂声再次响起,姚善瑞手中藤牌应声炸开。他顿时一个踉跄,胸口处绽开了一朵血花,一头栽倒在齐友礼身上,手足抽搐不止。
“裕祥庆”的向导大惊失色,喊道:“铁炮、铁炮!”
秦敬泉听到这里,脸色大变,道:“这些倭寇竟然还有铁炮?”
少年插话道:“禀掌门,倭寇称呼火绳枪为‘铁炮’,时间长了咱们本地人也这样称呼。”
周心勤脸色惨淡,道:“事出意外,奇祸陡生…,我们冒着飞矢流弹将两位师弟救回来,他们头部、胸口中弹,当时人就不行了。不是我们不尽力,实在是倭寇火器太过锐利…。”
翟敬承眉头一皱,道:“咱们的藤牌挡不住枪弹一击?难道倭贼的铁炮比朝廷火枪营的鸟铳还要厉害?”(注)
霹雳堂的藤牌精工制作,选用南山四、五年生的山藤双层交错制成,以桐油浸透,中间用生牛皮二层钉之,皮里又衬有以盐水浸润阴干过的蚕绵,既坚硬且柔韧,寻常刀剑弓弹难以穿透。
程筹量跑到外面,不久捧着一堆物事回来呈给两位师父。这是几面藤牌,上面血迹斑斑,有的洞穿了几个弹孔,有的牌面都已经破碎裂开,一看便知当时的惨烈境况。
客观的讲,当时王敬得等人突入屋内,距离过近,致藤牌也无法抵挡。不过藤牌损坏至此,也说明了倭寇铁炮的独到威力。
一堆藤牌中还有一件扭曲着的怪模怪样的物件。秦敬泉打量了片刻,问道:“这便是倭寇的‘铁炮’?”
程筹量点头称是。可惜“铁炮”残缺不堪,大半个枪管扭曲变形,枪身留有明显的打砸痕迹。原来“铁炮”虽然威力猛,施放速度却不快,倭寇后来溃败时心有不甘,但却来不及将它彻底破坏,被程筹量捡了起来。
秦敬泉看了一阵子,见这铁炮残缺的厉害,没有什么价值,便搁到一边。
王敬得想起了当时惊心动魄的场面,犹然心有余悸。他喘了两口粗气,等心情稍稍平静,才接着讲了下去。
“裕祥庆”的向导话音未落,角落里连续响起了一声声炸响。不仅如此,从二楼、三楼居高临下,也传来射击的火光和连续的炸响声。
伴随着那一声声霹雳大响,房间里弥散了一股呛人的味道。这气息霹雳堂众人再熟悉不过,正是火药独有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