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雪烟驻足片刻,身形一动,也跟随而去。
徐炳天原本还是面带微笑的。
只是听着听着,就不笑了。
肃然道:“你是说,梅园的余先生,为了救你们,丧生于闫十三之手......”
他抚摸着怀中半月后的赏梅宴请帖,顿觉兴致索然。
“所言属实?”
“确实如此......”
鲁白白见院长神色愈发沉重,硬着头皮点头。
那种情况下,筑基修士自爆......
怎么可能活下来?
徐炳天深深叹息一声,刚要遣散众人,准备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天空之中飞来一架金黄色的华美巨辇。
车辇之中,跃下一位面容妖魅俊逸的青年,身着素净典雅的黑白大髦,气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凛然。
此时他冷冽目光中蕴着怒火,短暂停留于落寞离去的赵誊非背影。
转而冰寒扫向徐炳天和张烈。
这一幕落在道院学子眼里,让他们纷感不安。
对方气势汹汹来意不善,如似找茬。
明明这人修为远逊于张烈和徐炳天,但气势竟平分秋色,不逞多让,甚至隐隐有压过一头之态。
但见妖异青年口中冷厉吐出几字。
“我义弟,安在?”
......
天际微明,寒风凛冽。
赵誊非没有返回道院,循着记忆,来到城西凡人区。
沉默漫步,直至晨曦初照,步入第五十六街道,三百二十四号宅院前。
这栋宅院整洁雅致,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能看出生活在这里的人衣食无忧。
门侧一对铜环旁,贴了两张红底倒书的“福”字。
让赵誊非忽而意识到,马上快要到新年了。
门前土壤中,栽植了一行修剪整齐的竹树,显示着主人的悉心呵护,在严冬苦寒天气中,更显峻拔不屈。
他推开院门,见到院中一男一女两个十多岁的孩童,趁今日学塾休假,正在嬉戏玩雪。
其中那男孩似乎怕人,发现有外人进来,一个瑟缩迅速低下头,捂着脸跑进内屋了,透过五指缝隙,隐约可见那覆盖住大半张脸、胎记似的可怖青疤。
女孩则有一头色泽奇异的银发,像是少年白头,以红绳束起,此时见弟弟羞臊躲走,无奈摇了摇头,精致灵动的眉眼间,透出聪慧早熟之感。
她大大方方直视着进门的赵誊非,惊喜之余,稚嫩清脆道:“赵哥哥?你怎么来了?”
却没看到楚渝的身影,她有些狐疑:“我哥呢?”
“楚梨。”赵誊非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难得露出一丝温柔,装作很自然地温声说:
“你哥去给同窗补课了,让我代他来给你们送点东西。”
他从怀中掏出几瓶路经买来的化毒液,和两串糖葫芦,递给楚梨。
楚梨笑嘻嘻接过,啃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融化,她享受地眯起眼睛。
好奇望向赵誊非身后跟随而来的蓝裙女子。
“她是?”
画中仙子也不过如此。
单论外貌气度,倒不比哥哥那未婚妻逊色。
赵誊非笑了笑,“也是你哥的同窗。”
黎雪烟似乎一直在走神,此时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点头,“妹妹好。”
楚梨眼珠古灵精怪转了转,看向赵誊非,“哦......李姐姐知道吗?”
知道什么?
赵誊非没听懂这孩子在说什么。
黎雪烟也蹙眉看向他。
李姐姐,是谁?
“伯父伯母呢?”赵誊非目光投向空洞洞的屋内。
以往来拜访时,都会见楚龙烨在院子里练凡俗腿功。
楚龙烨胳膊因异毒萎缩残废,但双腿还完好,似乎对武道很感兴趣,练腿也练了多年。
此时没看见他身影,赵誊非有些诧异。
“娘还在昏睡,爹......不在家。”
迎着赵誊非探究的眼神,楚梨没有继续说,只是迟疑道:
“赵哥哥,我听说,我哥......好像从事什么不太正当的工作,你知情吗?”
赵誊非微微一愣,“听谁说的?”
“这条街上,邻居们之间都传遍了......”
楚梨神色透出不符年纪的沉重。
问清楚传言后,赵誊非眼神冷了下来。
一字一句道:“你哥,不是戏子,即便是,也不低贱。”
回忆袭来,他想起对方曾对他说过的话,于是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情愿做被人瞧不起的工作,也没有人生来自愿承受轻蔑与嘲笑……”
“倘若有人选择了卑微,也只是为了守护心中至爱……你明白吗?”
楚梨微微咬唇,点了点头,“我知道……”
“不过,爹听说后,前几天大发雷霆,说不能让我哥干那样的活计......”
她叹了口气,“爹自己就出去找活了,这几天都没回来......”
......
离开宅院后。
赵誊非原本撑着笑意的面孔,忽然坍塌了下来,表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像是揭下了一层面具。
寒天雪地里,他好像被抽空了力气,崩溃坐在街口,在路人诧异的神色中,头埋进胳膊,身躯颤抖起来。
没发出任何声响,小臂处洗得发白的衣衫,却很快透出濡湿的痕迹。
天空中又有凄清的小雪飘落,给他的眉梢发鬓覆上了一层白霜,如染上一层淡淡的悲伤。
黎雪烟垂眸望着,第一次在这个好像永远都硬朗坚强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脆弱。
在独自镇守三个方位的鬼魂时,他仍旧傲然不可一世。
在闫十三现身时,他仍旧敢于赴死。
但此时,他沉默的哭声,蜷缩的身体,好像一身傲骨都被打碎了。
也顾不上丢不丢人了。
黎雪烟没有嫌弃地面脏,一拂蓝裙裙摆,也坐了下来,靠在石墙旁,望向迷茫惨淡、飘着雪的天色。
脑海中想了很多,好像又什么都没想,掠过许多浮光片影,那双狭长深邃的、桀骜鲜明的眼睛,好像就真的只是浮光片影。
这是极少见的不理性状态,让她感到陌生,几乎无法思考,也无法抽离。
那头,胳膊肘深处传出少年哽咽的声音。
“你应该猜到了吧,他不是什么余前辈。”
对方头垂得很低,没有看到她的点头。
人都不在了,猜不猜得到,又有什么区别吗。
“我需要找到,是谁传的流言。”
赵誊非红着眼,闷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