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昀隔着一道门,话音里仍带着些赌气的意味,却又担心陆钺的身体。
“阿钺,早些睡觉,不要堵着门,我怕一开门就撞着你。”
听出电话里小昀的口是心非,陆钺低低地笑了出来,眼神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
苏昀脸上发烫,他凶巴巴地说道,“笑什么笑,晚安!”
说完,就不带停留地挂断了电话,熄灭了房间里的灯,像鸵鸟般地将头深深埋进枕头底下。
陆钺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嘴角却带着笑意。
仿佛看到了小昀紧张地挂断电话后,将自己抛到床上一动不动装死的场景。
他拨回去了电话,在电话接起的瞬间,陆钺开口道。
“晚安,小昀。”
“还有,我爱你。”
依旧在那间昏暗到容不得一丝光亮的房间内,受了重伤的白蛇盘着身子卧在床上,昏迷不醒。
男人半倚着床头,不知道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憔悴到双眼布满了血丝。
他双手执着刻了嵘字的长笛,缓缓地吹着。
右手的血肉却早已化为烟,只剩下可怖的森森白骨。
男人垂眼望着伤口尚未愈合的白蛇,神情恍惚,笛声愈发低沉。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郁宴时的情形。
那时自己还是名妄想修仙的小道士,却不幸遇上了打着修仙名义出来行骗的神棍师傅。
于是不听话的他被关进了惩罚专用的小黑屋,没有窗户,没有同伴,更没有果腹的食物。
陪伴他的只有死寂、黑暗与老鼠。
有一天,一条开了灵智的白蛇错误地闯进了小黑屋。
它不仅大胆地与幼小的他对视上,丝毫不害怕他会将它打死做成蛇羹,还将身子盘成各种奇形异状逗他开心,每天一日三餐定点地给他送果子。
最后甚至在他身旁拢了堆稻草当做了窝。
他出来小黑屋后,白蛇又钻进他小破茅草房里的床下做了窝,有时候还会爬到他床上休憩。
因为痛苦而显得无比漫长的童年时光中,郁宴是唯一微渺的快乐与希望的光芒。
对于那段岁月,他只愿意回忆起有郁宴出现的片段。
然而,在修仙一道上天赋异禀的他最终还是被师傅所嫉妒。
腿被打折,人也被抛到了一片荒凉至极的雪地。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白茫茫大地上连鸟雀细小的爪印也没有,只零碎地嵌着一截截断裂的枯树枝。
裹着单薄的衣裳,他赤着脚,拄着一截枯树枝,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雪地里的脚印一深一浅,鲜血沿着他破裂的伤口流下,在荒凉雪地里蜿蜒出一条细小的血溪来。
走到眉毛都冻上了薄薄的冰霜,呵出的气息都失去了温度时,他膝盖一软,身子彻底失去了重心,向后倒在松软的雪里。
大雪簌簌落下,一点点地将没有声息的他掩埋起来。
他仰头望着单调的冰蓝色天空。
以天地为墓,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幸运。
偏过头,他就看见了被挖出蛇胆、同样在雪地里等死的白蛇。
白蛇在师傅想要杀死他、剜他的心脏出来时,一口咬断了师傅的脖颈,却被一拥而上的师兄师弟们打得半死,最珍贵的蛇胆还被夺走了。
逃出来时,它已奄奄一息,身子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漂亮的白鳞上满是肮脏可怖的血污。
即便如此,他也一眼就认出了郁宴。
他艰难地直起身,用手指头划拉着雪堆,带动着失去知觉的双腿,一点点地往前爬去。
不过短短的百米距离,却像隔着高山大海一般,直到天色昏黑,他才爬到了白蛇的身边。
他颤抖着卷上破烂的衣袖,将手腕送至白蛇尖锐的蛇牙旁。
白蛇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头警戒地抬起几分,却又无力地重重倒下。
他轻声说道,“喝尽我的血,你就可以活下来了。”
郁宴忽然慢慢地睁开了眼,挣扎着直起身来望着男人,男人遥远痛苦的回忆戛然而止。
郁宴嗅了嗅男人身上的气息,声音发颤。
“你与那个人见过面了?”
男人声音沙哑,“哪个人?”
“姓陆的那人。”
望着床头上还剩下半杯的水,男子不自然地别过视线。
“没有。”
“怎么可能,我分明在你身上嗅到了他的气息,你不要瞒我”
男人不答话,只是垂着头,抿嘴不答。
郁宴看着男人的反应,心下当即一沉。
“你的右手伤得只剩下骨架,虽然能用幻术迷惑其他普通神仙,可是肯定迷惑不了他。”
“他知道你的身份了对吗?”
男子脸上溢出几分苦涩的笑来,“他迟早会发现我的身份的。”
郁宴紧紧地握住了男子的左手,声音有些发颤。
“嵘,那我们还等什么,快点逃回妖界!我现在实力恢复不到一成,即便我们两人一起上,也无法杀死姓陆那人啊。”
男人似乎已置生死于度外,他将手背贴着郁宴的额头,探查他的烧是否退了。
“阿宴,别慌,他不会那么快来找我的,毕竟,夺我性命,本就不是他最初的目的。”
郁宴丧失了所有的冷静,“怎么不会?姓陆那人”
男人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阿宴,你如何能明白,我就算在陆司长眼中有几分实力,他要杀死我,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我的生死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局。”
“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天庭的叛徒究竟是谁,是否有同党,又是谁盗走了命格簿,夺走无辜凡人的性命。”
“他现在不杀我,不捉我归案,是因为他必须要保证命格簿万无一失地重回掌命司,要保证在捉我归案时不波及无辜性命。”
他忽然走到窗边,拨开厚重的茶色窗帘,不适应地眯起眼睛,自嘲地笑了笑。
“屠刀早就架在了脖子上,落下不过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