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将炖熟时,谢陈用铁钩子将一锅肉块捞出,招呼尹焰童开吃。经过卤制的小山猪肉质肥嫩,香气扑鼻,看着就有食欲,在大雪中冒着热气,蹿升两米多高。
“师公,快趁热吃一口”,谢陈烫的十指发疼,嘶哈着撕下一缕肉丝正要扔进嘴里,看到尹焰童迈开小短腿,端着一碗肉,急忙递给白藏。
割阙山主笑吟吟接过,化出小刀,切下几片肥瘦相间薄肉片,先给小家伙喂一口,自己再吃下一片,合不拢嘴,直夸好徒孙。
“这雪,格外凉”,谢陈惊呆,懊恼,自己怎就没想到先孝敬一下山主,错失了献媚的大好时机?
“原来,小虎崽子招喜爱是有道理的”,谢陈忿忿不平,心想这小狗腿子太能折腾,变着法把自己这个师叔给比下去了。可是转念一想,回过味来,“不对啊,我以前孝敬师尊时他每次都拒绝,怎么今天就吃了?”。
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山主偏心,所以把满腔怒火发泄到肉块上,最后,嫌吃得不过瘾,干脆抱起猪头就啃。
大雪飘飞,满山苍翠,老松横长,天地山岭静寂,只有雪花簌簌,柴烟噼啪。身边多了一个知冷暖的徒孙鞍前马后献殷勤,白藏也多了许多笑容,他取出一坛陈年丹斧斤,枣红瓷坛与尹焰童一般高,这是丹斤府老府主送来的贺礼。
白藏拍开泥封,浓郁酒香压盖了肉香与药味,铺满草甸,在雪地上氤氲不散,几乎能看到那层朦胧酒气。
“头好晕”,尹焰童迷迷糊糊,被熏晕了。
谢陈目光热切,盯着白藏手中酒坛子不放,丹斤府位于北境,在艮山大陆连接断古大陆的桥架上,常年冰封,天气寒冷,当地人好烈酒,善酿酒。
这座丹斤府,以酒为名,名义上是占地万里的修行圣地,实际上是一个酿酒售酒的巨大商号,所产丹斧斤,酒性最烈,一口入喉,火焰直烧脾胃,全身都发烫,被誉为“无刃之斧斤”,是名气极盛的好酒。尤其是老府主送来的一百坛,都是多年窖藏,酒性愈发内敛,炽盛杀气归于醇红酒液中,抿入嘴里,犹如千万朵钢针梨花绽开,不善饮酒的人当即就要吐血,可落在酒客眼中,极致的刺激才能带来极致的醉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佳酿。
谢陈对这些好酒垂涎日久,平日里也不知白藏把它们藏在哪里,苦寻不得,自己虽然不好这一口,但没有几个男人能拒绝在家中摆上几坛子。
白藏仰头灌下一大口,脸色霎时红润,从嘴角溅落的酒液滴落在地,澎出更为热烈的香味。
“师公,我也想喝”,尹焰童被勾起馋虫,眼巴巴盯着。
谢陈也哈着舌头跑来,想要尝一尝。
白藏酒量亦不大,喝一口就不欲再饮,托起坛底,洒下半数酒液在老松岭石壁上,那株横长的老松似乎抖动了一下,积雪掉落。他站在崖边,横甩酒坛,剩余醇红酒液化作万里虹光,洒在远处的竹海上空,似赤红雨点滴落。
“横刀和连根,果然不是凡物,就是不知生出灵性没有”,谢陈看到这一幕,心中嘀咕。
尹焰童不满意,抱怨道:“师公,酒洒光了,没得喝了”。
白藏安慰道:“丹斧斤酒性太烈,你受不了”,说完,他抬手掬来山间大小清泉,汇成长河,盘绕在老松岭上空,把空酒坛放在长河源头涮洗,透明泉河变为红色,似血灿烂,他挥手打散,再次掬起无数清泉,直把河水稀释到透明,看不出一丝红,才灌满空酒坛,摆在地上。
“清汤寡水,能好喝吗?”,谢陈直摇头。
白藏见他不理解,质疑自己,冷笑道:“你只许喝一碗,不得耽误修炼”。
谢陈不服气,抱起酒坛子就灌,谁知,白藏真不是骗人,即使稀释到这一步,酒香依旧浓烈,辣气袭入喉间,他剧烈咳嗽起来。
“师叔晕了”,尹焰童惊呼,小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谢陈只是喝了这一口,就翻着白眼躺在地上,又哭又笑,说起了胡话。
小家伙不敢尝试。
奇异药香扑鼻,白藏见石缸内墨绿色汁液变为黑乎乎的粘稠膏状物,便取出一些,放在掌心,用法力生出金色火焰炙烤,还将谢陈带回的那条长尾鼬脊骨取下一半,磨成粉兑入,“还算有心,知晓给小童带一些礼物”,这是白藏对谢陈唯一的赞扬。
他一脚把晕倒的谢陈踢入石缸,粘稠药膏却不粘滞,将谢陈全身包裹。
呼,缸底生起金色火焰,药膏好像有了生命力,争先恐后往谢陈体内钻去。
“师叔要被炖熟了”,尹焰童有些担心,他看到即使烂醉如泥,谢陈也呲牙咧嘴,浑身通红,缸内冒着热气,好像刚才炖煮小山猪一般。
“丹石药木皆外物,自身才是根底宝”,白藏轻声叙说。
从始至终,玉角魔犀的赤角与十字黄金貂的骨头都不是主材,这炉宝药,唯一的主材就是谢陈他自己,白藏要将他作为药物熬炼。
“你也要炼制起来,不能荒废天赋”,白藏带着尹焰童返回草屋,将取出的那一部分药膏涂抹全身,刺激小家伙吸收药力。
“好疼!”,尹焰童受不了,大喊大叫。
白藏按住他不动,说道:“你师叔更疼”。
事实就是如此,谢陈所经受疼痛比尹焰童强烈百倍千倍,他已经遭受白藏无数次锻打,忍痛能力绝非寻常,加上今日喝醉,痛感遮蔽不少,可依旧是苦不堪言。那身铜铁般坚硬的皮肤在药膏面前好像破烂草席,无法抵挡,强劲药力钻入体内,疯狂撕扯他的筋脉肌肉,他感觉每一寸肌肤都被剥离,化为无数碎肉一般,被药物包裹,经受淬炼。
更加难以忍受的是,他的全部骨骼裸露,有赤红色光芒没入骨髓,他的骨质被强行提升,就好像有外力在拉扯,还有金黄色的光芒缓慢渗入骨内,是极致的阴柔,与外力抗衡,想要往回拉缩骨头,他的骨骼在对峙中崩碎,又被两种力量飞快修复,再次遭受这种拉锯战。
“这药力,太霸道!”,谢陈冒冷汗,牙齿都快要咬碎,每一处都在疼,神经都混乱了,不知接受身体哪一处的痛感。
魔犀赤角至刚,十字貂骨头至柔,直接作用在谢陈骨质上,辅加其他几十种药材熬炼血肉,而谢陈就是这炉药液的主体,他要吸收全部药力,再作用在自己体内,将这些力量尽数融合,化为己需。
就是过程惨烈,比白藏的磨盘手段还要难熬,他无数次昏死,连想起身爬出缸外都不能,没有力气。
谢陈醉了三天,疼了三天,熬了三天,嚎了三天。
尹焰童都不忍心听,请求白藏将他耳朵封闭,心想,自己的修炼若是这般,那宁愿做个凡人拉倒。
三天后,石缸炸裂,谢陈跳出,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全身散发着明亮金属光泽,像是被锻打研磨过的钢胚,闪闪发光。
自然比之前更加强大,挥拳有雷鸣,跺脚能塌山,当然,不是老松岭这种巨岳。
谢陈自信,现在再碰上长尾鼬,单手就可拿下。
“继续扛山”,白藏的锻体手段还是依旧粗暴,只不过这次由草屋山换成了老松岭。
数倍的重量叠加,还是白藏施法暗中减轻了很多之后,谢陈弯着的腰还是无法挺直。
他在漫天大雪中扛起老松岭,艰难支撑,一扛就是半年,扛起了冬日里的满山冰挂,扛起了山林间老松吐嫩芽,还有草甸上的繁花。
雪水化为冰,混在老松岭下的奇异杀机中,令他刺寒,春雨带着泥,顺石崖流淌而下,激发万物生机,惊雷激荡,洗涤一冬浊气,寰宇澄清,天穹清明。
转眼间,冬去,春逝,夏已至。
各处新绿惹蝴蝶,暖风熏人醉,鹧鸪声里抽穗,苦菜凉心扉。
“师叔,吃,苦菜正应季,刚好清清心火”,尹焰童个子明显长高,小脸蛋还是圆滚滚,低着头扒饭。
他看出谢陈心情不好,很烦躁,像是初夏为了领地配偶而不断争斗的野牛,鼻孔冒烟,双目喷火,见谁都要呲牙。
尤其是,前几天自己不小心在谢陈面前展露了一手修行成果,翠仪华光覆满胸膛,湛湛宝光照亮了草甸,连石壁上壮士负石图刻也纤毫毕现,可依旧照不亮师叔那张阴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