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老和尚慈祥一笑,伸手擦去王元宝嘴角地口水,给明灭不定的青灯里添了些灯油,罩上了层轻纱。而大殿角落里,还有一碗凉了的粥。
爱蛾莫点灯,怜鼠常留饭。
慈悲大抵如此。
颂佛声在寂静夜色里,并不突兀。
有青灯古佛黄卷相伴,再加上个问东问西的小和尚,寺院虽空,但心却是满的。
夜还长
山下朝堂里的王公大臣们散了朝,褪去庄严肃穆的官冕,换上宽松舒适的衣袍,他们的一天才真正开始。
而金水桥下的乞儿的一天也才开始,乞讨所得,在临近中秋的日子还看得过去,但若是冬日来到,只怕熬不过的,死了的,绝不会少。
虽然京城太安城附近的佛寺在皇帝的灭佛令下荒废,但也不会让衣不蔽体的乞儿进去,寺院里的和尚强迫还俗充做了军卒,至于佛寺里金铜铸造的佛像,则成了市坊间流通的钱财。
皇帝灭佛的根本原因,是南征缺乏兵源和饷银,宰辅建言的灭佛兴百家不过是个幌子。
信仰世尊的大臣家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焚香礼佛。
宰辅官邸里,灯火葳蕤,作为北阳王朝的宰辅,赵谦之不可谓不尽心,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位雄心勃勃的北阳王朝帝王的野心。
这自然是好事。
山上宗门对于庙堂的影响,若是不能根治,只怕统一南瞻洲这样的宏愿,会成为一个口号。
无相寺和兵家道统青虚道宗,这样占据山水福地小洞天的宗门,若是任由其发展,那南楚的“九河龙蛇”这等山野散修势力,便是前车之鉴,龙泉王朝虽然兵家武夫剑修众多,但毫不足虑,太平久了,就成了纸醉金迷,再也提不起原先的志气。
但是王朝兴亡,和一统南瞻洲的历程,伤的终究是百姓。
赵谦之并不在乎这些,他所在乎的是这南瞻洲的气运和龙脉,长而往之的消磨,殆尽的气运,会让南瞻洲成为与洞天崩塌后衰败的部洲中的第一。
赵谦之倒是有些向往躲在南部小镇里教书的大师兄了,但是这也只能是想想,他的大道之行,已经同南瞻洲勾连。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这些山下的权谋都与山上的王元宝无关,他所要关心的,还是下一顿饭吃什么。
住持老和尚说过,一生有多长,其实就在一粥一饭之间。
桃花山上的清晨来得早,虽然没有报晓的雄鸡,但往往养成的习惯要比外物的提醒更为靠谱。
积香厨里飘来了桃木燃烧的烟火气,夹杂着清晨山间的露水,很是好闻。
王元宝睁开了朦胧睡眼,看见盖在身上的僧袍,一拍头坐了起来“哎呦,怎么又睡着了,真是的。”
住持老和尚递过一个木桶,笑道:“去,院里的老桂树该浇水了。”
接过住持老和尚递来的木桶,王元宝苦着脸道:“能不能不去啊?师父!”
住持老和尚微笑着道:“不能。”
老桂树的枝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但是与以往不同,连叶片都屈指可数的老桂树上,竟然结出了三个幼嫩的花苞。
王元宝欢喜道:“师父,师父,老桂树快开花了!!”
老树开花的喜悦大抵就是如此,但是住持老和尚却不为所动,依旧诵经。
花开三朵,将近了。
白狐小灵半掩着身子,在桃花寺门边,悄悄注视着王元宝,纯澈的眸子里,蕴着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楚是什么,也许有些不该有的情愫。
开启灵智的妖族,大抵都去了冥原,那里虽然残酷,但终究还是妖族的乐土,白狐小灵得了住持老和尚的法门,就是不去,也可以融汇山水气运,成就神祗,做一方山水正神,但是她心中存着的东西,却比这些要高很多。
心有山川,命自不凡。
大雄宝殿里,王元宝苦着脸一字一句地艰难读着晦涩的金刚经,“师父,能不能明天再学?太难了!”
对于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金刚经这等佛门经典确实太过艰深,但是住持老和尚却道:“不行,今天学不会,就别喝粥了。”
王元宝幽怨地撇了眼入定般的住持老和尚,暗自腹诽“不喝就不喝,后山的桃多着呢。”
似乎通晓王元宝内心所想,住持老和尚在王元宝头上来了个大大的暴栗:“用心读。”
捂着额头,王元宝道:“师父,粥糊了。”
“别找借口。”
“真糊了!”
住持老和尚一抽鼻子,赶忙从蒲团上蹦起来,冲向了积香厨。
王元宝也屁颠屁颠儿地跟了过去。
清晨的露水里除了桃木燃烧的烟火味外,又多了股糊味。
住持老和尚望着庭院里开出三个花苞的老桂树,隐隐的有些不安,将近,将近,却如此不安,将来的风雨到底有多大,谁都拿不准,他担心的却不是自己,而是王元宝。
世尊如今才是泥木偶像,没有任何作用,就如同儒家的功利学说,无功无利,那便毫无意义。
这也是世人多尊奉儒家圣人的缘故。
只是这满山的桃花落尽,也对未知的天数,无济于事。
王元宝艰难地研读这晦涩艰深的金刚经,无相有相,皆是虚妄,色空空色,皆是,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芸芸,当真也是为难他了。
住持老和尚忽得想起了一句话“管他未知已知,我自一碗酒就可以抵过万千,若是琐事缠身,还讲不得道理,倒还不入用拳头来讲讲这世间最浅显的道理,看不惯,那就忍着,这世间还是拳头大的说的算,怎么?不服气吗,来干他娘的!道理不听,那就用拳头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