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音笑了笑,道:“想做的事,没有高低雅俗之分,静姝愿意征服男人,能征服男人,同样是可钦佩的本事,”她睫毛轻扫,“我没有这样的本事。”
“你没有?你……”有些话到了嘴边王静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云音真是轻视自己,抬举了我。”
巧合的是,刚好聊到傅明洲,宫女冰兰便前来禀告:“主子,摄政王有请。”
傅明洲从不会无事唤人来寻她,姜云音点头,从慕容晴道:“若是太子那边有了消息,我回来会来知会你。”
说完她跟两位小姐妹请辞道:“你们聊。”
慕容晴了然颔首,胳膊碰了碰王静姝,问道:“静姝表姐不去么?”
非她突然要这么问上一嘴,近段时间,好几次姜云音去同傅明洲议事,王静姝都跟去了。
王静姝再次兴致缺缺的摆手。
姜云音起身离开,慕容晴有些好奇的询问:“表姐放弃了?”
王静姝望着姜云音离开的背影,意有所指地回道:“我对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的男人不感兴趣。”
在男女情爱方面,她一直秉承着该出手时就出手,也不会被这个时代女子当矜持内敛的思想禁锢,能大胆向看上的男子示爱,但她也是有原则的。
当初她亦是问过陆淮书可有婚配或者意中人,才大胆向他表达中意之情的。
可惜陆淮书是个骗子。
“那摄政王心里有人了?”慕容晴讶然,好奇问道:“谁啊?”
王静姝下巴朝姜云音的背影点了点:“喏。”
“云音?”慕容晴更感兴趣了,“你怎么知道?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没听到什么,”王静姝摇头,“看出来的。”
不待慕容晴追问,她继续说道:“傅明洲是高岭之花,从不正眼看人,却会在云音说话的时候,长久地望着她,这不是中意是什么?”
即便还谈不上有多深刻的喜欢,但至少姜云音于他而言是最特别的存在。
“也许是尊重和敬意,”慕容晴却不以为然,“毕竟云音是女帝。”
王静姝扫了慕容晴一眼,没好气道:“你年纪小,还不开窍,我不怪你。”
“我哪没开窍?”慕容晴努努嘴,不去争论这些,感慨道:“不过他若喜欢云音倒是正常得很,云音是顶好的女子,我也很喜欢云音!”
王静姝认可地点头。
姜云音身上有独特的魅力,她不否认。
慕容晴又问:“云音可知道?你同她说了没?”
“这有何好说的?”王静姝饮了一口茶,“一个大梁女帝,一个大梁权臣,他们来日方长,若彼此有意,用不着我们多嘴,何况他们俩可都不是别人打趣这些的性格。”
那傅明洲是高岭之花,姜云音便似天边的云,两人全是一副淡淡的疏离感。
慕容晴是认同的,便不再多问。
天泽殿。
姜云音一入殿,又看到了阔别多日的叶隐。
自从姜云音上次能命令傅明洲吃下星沉落月丸的解药,叶隐对姜云音早就心服口服。
姜云音一迈进来,他立即俯身行礼:“叶隐拜见陛下。”
“免礼,”姜云音落座,看向叶隐,直接问道:“慕容宏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她知晓叶隐被派去护送慕容宏只是任务之一,更重要的事当是盯梢慕容宏。
他为何突然回来?
叶隐摇头:“回禀陛下,没有变故,进展比筹划得更顺利迅捷。”
姜云音问:“那你因何回来?”
叶隐下意识地抬眼瞟了眼傅明洲,见他没有制止的意思才开口回道:“来接王爷。”
姜云音不明所以地望向傅明洲,秀眉微蹙:“你要去哪?”
“晋国青城,”傅明洲言简意赅地回道:“没了世家拥护,宸帝不堪一击,估摸着再过半个月,最多二十天,便是他走下皇位之日。”
大梁帝都距离晋国帝都青城,便是一路畅通的赶路,也要十三、四天,是以,到了他该出发的时刻。
傅明洲眸光幽深,接着道:“在宸帝下黄泉之前,我需代表先帝,去宣判慕容信种种罪行,了结任家同慕容信之间的恩怨,我会让慕容信清楚自己因何而亡,任家妇孺六十七人,他赔不了六十七颗脑袋,便该生挨六十七刀偿债。”
可以不灭慕容信全族,但必须让慕容信众叛亲离,血债血偿。
傅明洲又嘱咐道:“朝中政务,陛下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无论是早朝还是批阅奏折,陛下都得心应手,若有陛下实在拿不准的事,陈、李二位大人商议。”
“臣会在大年初一,陛下登基大典之日前赶回来,”他望着姜云音,温声却笃定道:“微臣相信陛下,在臣不在的日子,亦能将大梁打理得井井有条。”
姜云音恍然,再次感受到傅明洲缜密的心思与布局。
他真是走一步观三步,每一个言行,都有他的安排和深意。
他早就做好了要去“审判”慕容信的准备,所以才在她到了大梁后迅速引导她去处理朝政,让她垂帘听政,让她批阅奏折,邀请她一起与朝中大臣商议要事,又层层筛选出绝对服从认可她的大臣,陈、李大人。
从她到了大梁开始,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他离开大梁做铺垫。
姜云音听完后,却没有应承下来,而是开口道:“王爷不必走这一遭了,留在大梁吧。”
傅明洲掀了掀眼皮,眉眼微挑,无声地审视与探寻。
以他对姜云音的了解,她不会是没自信独自面对朝政,更不会因为他不在大梁而怯场。
她此刻眸光清亮,显然是有自己的算盘。
他问道:“陛下是对微臣哪一项安排有异议?”
姜云音直接回道:“你留在大梁,我去晋国青城。”
傅明洲不语,静待后文。
姜云音徐徐道出缘由:“一来,王爷操持朝政这么久,自是打理大梁不二人选,二来王爷身子羸弱,此番赶去晋国青城着实颠簸吗,现下正是严冬,未免寒气入侵,王爷宜在宫中疗养身子。”
哪怕根本无人过问其看法,一旁的叶隐听着也是连连点头,忍不住出声肯定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有理,我这般来回折返都觉得疲累,王爷的身子定是吃不消,王爷还是留在大梁更妥善。”
傅明洲听着她大段的关心他的身体,眼里有光影明明灭灭,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起伏,他自知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望着姜云音,轻声询问:“陛下可还有三有四?”
“三来……”姜云音眸色暗了暗,透出几许狠厉,冷声道:“慕容信的确不能死得太快,他该知晓他死在谁手里,而我,是先帝的外孙女,是先帝在这世上仅剩的血亲,我必须去告诉慕容信我是何身份,让他知道,他已噩梦成真。”
慕容信当年便是忌惮任长庚,才会断其粮草,想让其死在胡人的铁蹄下。
他以为他诛杀了任家满门,任长庚再无为其雪恨的血脉亲人。
她会和慕容宏一起,了结他。
傅明洲沉默,这对姜云音而言,是犹疑是拒绝。
于是姜云音又道:“我此番决定是为了大梁,更是为了王爷的身体着想,也是想替先帝出一口恶气,我知道王爷和先帝有深厚的情谊,但我毕竟是先帝的外孙女,我出面,对慕容信的冲击更深。”
她这番话只为劝说傅明洲留在大梁,让她去往晋国青城,不曾想却一剑刺到了傅明洲内心最柔软在意的点。
他眼里闪过不可察的受伤,随即被汹涌的自嘲淹没。
他只觉得喉间一片腥甜,唇齿间却又是浓郁的苦涩,让他一时发不出半个音节。
……是啊,从始至终,他都不够有资格。
……于先帝,于慕容信,于姜云音。
姜云音察觉到傅明洲情绪有些不对,目光直直地打量他,半是揣测半是安抚地又说:“王爷做何想?有不赞同的不妨说出来听听。”
傅明洲俯身垂首避开姜云音的目光,张了张唇,很费劲地才挤出沙哑低沉的一句话:“陛下言之有理,微臣……遵命。”
姜云音越发觉得古怪,正要多问两句,傅明洲站直身子抬首,眸光已恢复一片清明,如玉的面容上不见喜悲,再开口连音色都恢复如常:“陛下身份已今非昔比,此行需万般小心,容不得半点差池。”
他侧眸看向叶隐,叮嘱道:“务必护陛下周全。”
叶隐俯身作揖领命:“是,王爷。”
他信誓旦旦的担保道:“叶隐便是粉身碎骨,亦不会让陛下少一根头发丝。”
姜云音信叶隐不是空话,毕竟从五峰山一行到阳城再到大梁,叶隐的武功能力,她是真切见识过的。
何况她素来行事谨慎,加上她若是要走,洪正德肯定也会贴身保护,晋国又处处是傅明洲安排的探子眼线,她信她不会有任何差池。
姜云音点点头,一脸无碍道:“王爷安心,我尚未登基,这世上知我存在、识我面貌的人甚少,不会有事的。”
傅明洲一直将任长庚的死讯、她的身份瞒得甚好,就等着一切尘埃落定,在登基典礼上昭告天下,所以她目前对其余人而言,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
傅明洲盯紧她,顺着她的话重声提醒道:“正月初一,是陛下的登基典礼,陛下务必于正月初一前回到大梁。”
姜云音点头,郑重承诺:“好,王爷放心,我一定会在登基典礼前回来,这段时间要辛苦王爷了。”
傅明洲扯了扯唇角,笑得意味不明,他无所谓道:“无妨,你来大梁前便是这般。”
在她来大梁前,他身为摄政王,几乎没有任何休息闲暇的时刻。
姜云音也笑,很认可他对大梁的付出:“王爷从前更辛苦,”她微顿,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地说:“待我从晋国回来,一定给王爷好好修养身子的时间。”
傅明洲嗓音暗哑:“……好。”
“王爷可还有其他事要商讨叮嘱?如若没有,我先行回去安排准备。”
傅明洲摇头。
他有要叮嘱的,也是对叶隐。
姜云音起身抬步离开,几步后又驻足停步,转身回头看向傅明洲,深呼吸后开口:“我心里有个念想,本不欲知会王爷,但以王爷的聪慧想必也瞒不住,我们说好要彼此信任,未免造成误会,使得王爷疑心我,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前告知王爷。”
傅明洲有些不好的预感,面色沉了沉,道:“……陛下不妨直言。”
姜云音开口道:“十四天后是慕容晴的及笄生辰,我曾允诺她,生辰那日能让她和母后团聚度过,所以此番我想带她一起去晋国。”
傅明洲脸色骤变,乌云密布:“陛下可是忘了,慕容晴因何留在晋国?”
“没忘,”姜云音不慌不忙,毫无心虚慌乱之色,不带情绪清晰明了地指出回道:“王爷当初留下慕容晴,一是因为任家满门曾在汴京为之质,二是想牵制慕容宏,三是想试探我到底是何立场。”
她眸色笃定地看他:“王爷,我可有说错?”
傅明洲默认。
姜云音一一回应道:“慕容晴在大梁为质近一月,王爷的用意想必整个慕容家都已经体验感受到了,如今晋国局势已定,慕容宏要成为晋国新君是铁板钉钉的事,王爷已无需担心他毁约,而他登基后第一件事定是来接慕容晴,我此番带慕容晴过去,也无非只是省下了慕容宏来接慕容晴的时间罢了,而且我只带慕容晴走,慕容宏表妹王静姝仍会留在晋国。”
她带慕容晴回去,的确是因为曾许诺过慕容晴,要让她和王皇后团聚过及笄生辰。
她素来重信重诺,但从晋国走到大梁,她落空的承诺已有不少。
她失信五峰山上的无辜百姓,不想再失信慕容晴。
留下王静姝是因为她知晓王静姝并不抵触留在大梁,而且留在大梁并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至于我的立场……”姜云音直视傅明洲,沉声道:“那夜我们便摊牌说好了,要互相信任,如果言语不足以让王爷安心,”她侧目看向一旁的叶隐,“你将你另一颗星辰落月丸给我,我愿意吞服……”
“胡闹!”傅明洲蹙眉低喝,难得的有些失态,俊脸紧绷,道:“陛下怎可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
姜云音眼底浮着一层一切尽在掌控中的狡黠之色,朝傅明洲弯了弯眉眼,嗓音轻柔,软声道:“既然王爷不许,我日后不说便是。”
她容颜姝丽,不笑时似天边皎月,美好却清冷得不可触摸,难以接近,可一旦笑起来时,便似春日的微风,徐徐吹拂在他的心间。
姜云音说道:“我晓得王爷是不忍心见我服毒,一如我之前不忍心王爷服毒一般。”
她提醒他换位思考,将心比心,定能理解她的心情与决定。
他们不是敌人,是互帮互助的伙伴。
温婉的笑容加上软声,以及“不忍心”这样引人联想的用词,莫名透着些不可言说的暧昧来,将傅明洲带回了那夜的回忆。
恍惚间他能感受到她柔软温暖的手掌,和拍抚他胸口给他顺气的轻柔动作,以及……她身上的馨香。
傅明洲沉寂的心有陌生的、让他不适的躁动,他背脊微僵,极力克制保持平静,不想她看出任何异常,他微不可察的侧过身子,不去看她,口吻生硬地“赶客”:“陛下先行回玉华宫收拾准备吧,微臣需和叶隐商讨下具体的护驾事宜,以免意外。”
姜云音知道傅明洲生性谨慎,不做没准备的事,她突然改变了他的计划,他定需要做相应的调整。
而他此话明显是答应了她的提议,她心情愉悦,想赶快去和慕容晴分享这个好消息,是以不再多说,转身抬步离开。
叶隐往傅明洲跟前迈了一步,见傅明洲望着姜云音的背影失神,一时觉得新奇不已,随后余光不经意间瞟见傅明洲的耳廓,眼睛眨巴了好几下。
怪哉怪哉,他家王爷的耳朵怎地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