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左谦雅顿时语塞,心想这人简直是胡搅蛮缠。
“诸位听老夫讲几句吧。”纤瘦老者这时插话,他看向长脸男子,“这位先生怀疑卖主卖的不是头猎,而卖主也无法证明是,这样吵下去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不如这样,既然现在都质疑这头野猪不是头猎,那么索性我们就先不以头猎论。”
“你这个老头是不是老糊涂了,不是头猎我买个屁!”肥胖青年叫嚷道,“普通野猪也就值个三四贯钱,老子干嘛要花八个大串?”
纤瘦老者没去理会肥胖青年,不疾不徐道:“即便我们不以头猎论这只野猪,但好歹也是正月里的山货,比平日贵一点也是自然的。”他转身看向王罡,拱手作了个礼,“卖家若不嫌弃可以将此物卖给我,价格嘛,我按照五贯钱给你。我不像某些年轻人,装着一副豪气阔绰的样子,实则别别扭扭,叫人笑话。”
“不对啊,刚才你还出七贯,现在怎么就成五贯了?”左谦雅不满地问。
纤瘦老者嘴角一扬,似笑非笑道:“话不能这么讲,老夫一开始就表示只愿意出六贯钱,看卖主性格耿直才无奈加了一贯。虽说加了一贯,可老夫心里认为的公道价就是六贯。而且六贯是头猎的价格,如今卖主无法证明此物就是头猎,所以五贯已经很合理了。”
左谦雅听完气得直咬牙,在王府长大的她哪里见过市井间这种趁人之危、勾心算计的场面。
“你这老头……”她指着纤瘦老者大骂,“我还以为你会是个明理之人,谁知道说来说去不过也是想占人便宜,真是无耻又……”
未等她骂完,王罡就一把将她拉到身后,低声道:“娃娃,你退后,我来就行。”
这时陈邦也凑了过来,对左谦雅说:“放心交给大老王处理。”
不知不觉间,摊位旁已聚集起三四十人,宽阔的街道竟变得拥堵起来。
王罡起身走到长脸男子面前,其宽大的身躯几乎可以盖住对方,他屏住神问:“你到底想怎样?”
“两个字,公道!”长脸男子不露怯色,一脸道貌岸然,“做买卖讲的就是货真价实,一分钱一分货,不能滥竽充数。”
“谁滥竽……”左谦雅忍不住叫道,话说半句又憋了回去。
王罡深吸一口气,努力压着怒火:“不如你提一个证明的法子给大伙听听,别老是在旁边说些不痛不痒的风凉话。”
长脸男子狡黠一笑:“行啊,那咱就让山神菩萨来证明,你可别不认哦。”他随即从衣袍里掏出占卜的龟骨,倒出龟骨里的铜钱于手心,朗声说,“这里是九枚铜钱,字面为阳,纹面为阴。待会我们以摇卦为准,若出的阳面多于阴面,就证明我的怀疑属实,若阴面多于阳面,那证明你所言非虚,如何?”
“为什么是阳面多算你赢?难道这铜钱有什么玄机?”陈邦质疑长脸男子道。
“哈哈,你若想选阳面亦可。”长脸男子看向陈邦,坦然笑道。
陈邦凑到王罡耳旁说:“这人莫名其妙的冒出来搅局,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王罡不以为然,他迫不及待的要开始,于是对陈邦说:“伪造钱币是重罪,要是铜钱真被动过手脚我们就报官。”随后朝着长脸男子叫道,“可以,就按你说的来,但丑话说在前面,一旦摇出来的阴面多,你不仅要磕头赔礼,还要以十贯钱买下这牲口!”
长脸男子从容笑道:“没问题,但是如果阳面多又怎么说?”
“随你怎样都行。”王罡说。
“如果阳面多,就证明这不是头猎,我用两贯钱买,不算占你便宜吧?”长脸男子道。
“行,就按你说的办!”王罡正声道。
长脸男子大叫一声“好”,然后将铜钱投入龟骨,递到王罡面前:“要不让你来摇卦?”
“不用。”王罡冷冷说,“既然是山神菩萨定,谁摇卦都一样。”
说是摇卦占卜定真假,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市井街头的赌局。可偏偏就是这种场面最引人关注,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长脸男子拍拍身上的狐皮大衣,认真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着,接着又掏出一块黑布铺展于地。他正坐黑布一侧,紧闭双眼,双手握住龟骨有节奏地上下摇动,嘴里默念着经文一类的东西。众人都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龟骨,无一人说话,空气中只有铜钱相互撞击的哗啦声。
突然,长脸男子双眼一睁,停止摇动。他表情严肃,横摆龟骨悬至离地两三寸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抖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黑布覆盖的区域,每掉出一枚铜钱,人群里就涌出一阵躁动。前三枚落下,分别是阳面、阴面、阳面。因长脸男子用的是三摇三掷的流程,掷出头三枚后又重新开始摇动龟骨。
左谦雅心的弦绷得紧紧的,她凝神盯着龟骨,不敢有一丝分神,仿佛聚精会神就能控制掉落铜钱的朝向一般。
第二轮摇动结束,长脸男子再次掷币。
第四枚落地的铜钱是阴面朝上。左谦雅暗暗窃喜,偷偷瞟了一眼王罡,只见王罡板着脸看龟骨,未露喜悦之情。
第五枚铜钱落地,还是阴面。左谦雅激动得连拍自己大腿三下,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如花朵般绽放。然而,王罡的脸依然如铁石木头,没有任何表情。
接着是第六枚铜钱落地,仰面是“永丰五铢”四个篆体字。永丰是前瑞皇帝公孙旸的年号,五铢代表面值,大原建国后没有废除前朝货币,不少带前朝年号的铜钱仍在市面流通。
一看是字面朝上,左谦雅沮丧不已,偷偷看向王罡,依然面无表情。
她不禁暗暗忖道:“大老王还真沉得住气啊……我这儿都快急死了,他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随后她目光转向已经落地的六枚铜钱——三阴三阳,又觉宽慰,“还好还好,只要最后一掷出的阴面多就行了。”
长脸男子开始第三次摇卦,这一次他摇的时间比前两次都要长,频率也更快,姿态和神情都也比前两次更认真,嘴上也从默念经文变成了叨念经文。虽然没人听得明白他在念叨什么,不过这念叨的节奏与铜钱撞击的节奏一来一回,倒显得相当搭调。
第三次掷币开始。长脸男子轻轻抖动龟骨,或是里面铜钱不多的缘故,抖了半天都没有掉出一枚。于是他加大抖动幅度,龟骨里的哗啦声逐渐增大。
叮叮叮!剩余的三枚铜钱几乎同时从龟骨壶口落到布面上。四周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了过来。说来有趣,他们与此事无半点利益关系,但精神上都深度参与了这个赌局。
左谦雅紧张得闭上双眼,片刻后才缓缓睁开,只见落地的三枚铜钱略有相叠,但仰面都呈现出“永丰五铢”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