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机会细细长久地欣赏,现在看去,那还算熟悉的眼神,竟也陌生了,好像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三千大世界。
她心里升起了好奇,她不奢望了解那三千大世界,但她渴望了解其中一个世界的一角。
她想,那是符合侍女的分寸的。
“小郎君你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如果小郎君不愿意展示那一角,可以顺着她的话推说做噩梦了。
愿不愿意,全凭小郎君的心意,她绝不强迫。
醒来才是噩梦吧,反过来说,是好梦醒了,韦冲开口说道:“没有,突然想到了个好玩的事,你被吓坏了吧,是我欠考虑了,勿怪。”
小郎君是体谅自己的!
一股热血涌到天灵盖,芳树抓住了小郎君的手,握在胸前,鹅蛋脸上透着血光,白里透红,纯洁而艳丽。
热血催着喉咙舌头说道:“奴婢不怪小郎君,一切都是奴婢的过错,是奴婢失措吓着小郎君了,请小郎君不要责怪自己,不然,奴婢的过错就更大了!”
她不动声色的讨好得到了回报!
神佛普照世人,不求回报,她却得到了回报,不是比神佛的福报还大么?
可怜人啊,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韦冲不由自主地悲悯起来,“你喜欢我的脸么?”
“喜欢。”
芳树回答得很清晰,她一点也不想让小郎君误会自己不喜欢,本能的羞耻感依然让她转过头去,不敢直视他,握着小郎君手掌的双手却更紧了,恨不得将之挤进去。
韦冲低头,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喜欢你就摸摸。”
已经违背了非礼勿视,何妨违背非礼勿动呢。
盯着人的牛,比冲过来的牛更吓人。
冲过来,便不会再盯着了吧。
手背上的温热软糯体谅了僵硬的身躯,芳树渐渐不满足于被动地接受抚慰了,她没有回头,松开了手,轻轻抚摸着小郎君的脸,像一个盲人,贪婪地抚摸着别人口中的旷世奇珍,以求用触感将其刻画成雕像,于脑海永恒伫立。
她相信可以永恒,因为每一刹那的触摸,都有光亮在眼里的黑幕中炸开。
“小郎君真是太善良了,”芳树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上辈子一定是佛子吧!”
给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恩惠,却彷佛拯救对方出了苦海,韦冲在做慈善的快意之余,不得不好奇,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作为夫人的贴身侍女,芳树的生活其实好过很多人,工作可谓悠闲,脏活累活不用干,自可驱使二三等丫鬟与粗蠢仆妇,吃穿用度远远好过普通人家的女儿。
唯有一点比不上的是,她是奴婢,不由自主,灵魂困在躯壳里,躯壳在指令间循环往复地运动着。
灵魂既不融入肉体,那肉体的享受便触及不了灵魂,如隔靴搔痒。
痒了太久,韦冲只伸进靴子里挠一挠,便是她莫大的享受。
这使韦冲开始重新审视自身,夫人的亲和善意,是否算另一种伸进靴子里挠他的痒。
“世上哪有什么佛子,不过是苦命人太多罢了。”
“是啊,小郎君太苦了,苦尽甘来,终有拨云见日之时的。”
韦冲想笑,又笑不出来,他说的苦命人其实是芳树,芳树却以为他说的是自己。
苦命人怜惜苦命人,谁更苦还不一定呢,这没什么好攀比的,肉不长在别人身上,甘苦唯有自己知道,量化不了。
“几时了,夫人睡了么,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