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边际的虚无。
细小泡沫于空气中漂浮,它们随着光线折射出一道道偏振光,有如鸡尾酒中摇曳的冰块,戒指上浑然天成的碎钻,雨后闪耀着虹彩的薄雾。
一道没有厚度的平面和另一道平面相遇,如大陆板块撞击、轮船触礁,两个由三维度组成的世界在时空的乱流里重叠了,并且带来了主观可见的变化,一些事物被摧毁,另一些事物却重获新生。
一颗颗没有实体的泡沫涌动着,从平面一端流向另一端,顺着惯性作无意识的移动。
白茫茫淡出视野,蠕动上岸。
祂猜想现在的祂正无声地穿过大气层,向下疾冲。
事实与主观感知还存在一些空隙,意识尚未彻底从混沌中脱离。
脑海中由远及近地传来呼唤声,和交头接耳的声音,显示祂已经降落。
眼睛睁开一条缝,还好,那些宽脸、圆脸的肉色生物们身上都覆盖着明显不是天然生成的纤维布料,为难的地方,在于祂听不懂祂们说的语言——那类似于一种古日耳曼方言或者拉丁语的糅合体。
这感觉很奇妙,因为祂之前都是凭“核心”录入和发出声音的,没想到还有一天会用上声带这样的结构。
而现在,祂明显感觉到祂口中发出的咿呀声都是从一颗“球状物”的左右两侧通道“接收”的。
祂不知道这些生物在议论什么。
尝试挪动身体,侧过头去看左右两侧的其它由白毛巾包成的肉团,一滴滚烫的液体从面部的鼻端滴落。
祂开始移动关节,上肢骨向正中矢状面远离,手掌内旋,用细小的手指触摸鼻尖,手指粘了几点深色,白色床单也被这一滴扩散的液体染得像发酵的霉菌。
祂一时半会没想起来应该怎么形容这种颜色,那好像是种很久没见过的老旧事物,又好像很熟悉。
祂在远古时期的哺乳生物羊水里面就已经见过它,曾经也是笼罩祂世界的全部。
对了,祂是——
在这一瞬间,记忆排山倒海地涌入祂狭小的脑袋中,几乎要将祂撑裂。
待他重新集中发散的注意力,眼前这些长相酷似人类的生物正在交头接耳地讨论,而他也勉强找到了能相对准确形容手中液体颜色的单词。
那是鲜血的红,当中的血浆富含水与蛋白质,还有各类电解质与有机化合物,是生命的颜色。
经过刚才的移动,他确信自己有一个头颅、四条肢体与一个躯干,五官也是正常的,尽管他在降生前就已经在【伟大存在】那里做过思想工作,待会要是有一只眼睛、两只头、六条胳膊都不足为奇,但现在的他还是为自己的幸运感到由衷地高兴。
至少在降生时,他是以人的方式出生的。
当中一名个子偏矮、胸前略凸的生物走过来,发出了一道类似鸣笛声的短促音节,抱起了他查看了几眼;眉毛拧了起来,像白床单的褶皱,两片嘴唇嗡动几声,似是悲悯,又似是无奈,作出了轻微摇头的动作。
于是,被毛巾包裹的他再度回到白床单上。
生物已经走远了,余下的几名或高或矮的生物也一个个从黑色的长方形洞口中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明晃晃的灯光仍然在头顶上方照耀着。
说是灯光也不太准确,因为整片天花板都在发光,他没有找到明确能称之为光源的东西,也一时半会无法确定头顶上是不是确实存在着一片天花板。
这虽然给他带来了不小的迷惑,但好在这光不太刺眼,刚好够他看清这狭窄空间里面一切或运动或静止的宏观事物。
坏在这空间里面的温度不太友好,他的肌肉正在绷紧,神经末梢也逐渐冰冷,用不了多久,晕眩就会变成昏迷。
他就这么等着,等到这些大体上呈现肉色的直立生物们都从黑暗洞口离开了,剩下的只是他和其它一些与自己大小相当的肉团。
他歪了歪身子,尝试用身上裹着的毛巾拭去从鼻间滴落的红色液滴,不太和谐的噪声传进了他的耳膜,这噪声本身带着使用者习惯各异的口音,从口音尾调、声音高低来分辨,应该有三到四个直立生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出现了一波激烈的争吵,距离门口不远。
又过了许久,他身边包裹着白布的肉团陆续被接走,他属于是最后几个被留下的,这令他大感不妙,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挣脱白布的束缚去寻找逃生点,并且发现了一些足以令自己怀疑眼睛的事。比如,离他最近的那一个婴儿头部呈现吻部狭长的猎犬状,还有一个婴儿脑袋上还顶着一个畸形的小头,但他们或颤抖着嘴唇发出咿呀的哭声,或一声不吭、双目紧闭,没一个能像他这样保持‘理性观察’的。
还好,他的运气不算太坏,还剩下包括他在内的五个肉团时,一名身穿黑色高腰窄裙,着荷叶边立领白衬衫,挎着皮包,头顶上长着骨质犄角的雌性生物出现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