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晚在苇子沟里的埋伏战,狙击小分队损失不小,从几辆军车的外部状况上看,尤其明显。第一辆车是佐藤将军和东云副官原来乘坐的漂亮绿吉普,在苇子沟的时候,成为了火力的重点打击对象。车子的发动机罩前端靠近中部的位置裂开了一条缝,机罩两侧向中间挤压,从裂缝处向上,挤出一道屋脊一样的折痕,导致机罩不能完全盖上。在车行惯性的作用下,小幅度上下抖动。子弹不均匀地穿透了左侧前后车门,留下大大小小的弹孔,晃动着透出车里的颜色。同侧车尾被火烧得黢黑,灯罩完全碎了,一个灯泡孤零零地支在那儿。随后,一辆状况较好的车缓缓地停在了正门口。东云副官连忙从副驾驶出来,给佐藤将军开门。
见佐藤将军正要从车里下来,山口队长迈着大步,两三步就来到了车旁,面向佐藤将军敬了一个军礼,接着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佐藤将军向他伸来的右手,神情严肃,略皱着眉,低着头说道:“您一路上辛苦了,没有领着队伍去阻击敌人、迎接将军,我非常后悔,请您责罚!”佐藤将军听了这番话,心里暖呼呼的,在这异国他乡,感觉就如同见到了亲人一般。他左手搭在山口队长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微笑着说道:“不怪你,是我们的······”才说了几个字,他似乎有什么顾虑,突然停住了,没再讲下去。这时,山口队长问身边人:“住的地方都安排妥当了吗?”那人回答道:“是的,按照您的要求,都安排妥当了,午饭也准备好了。”山口队长对佐藤将军说道:“将军先休息一下,您要是想吩咐其他的事情,我随叫随到。”说完,弯腰侧身,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佐藤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随着山口队长,一起向中队部大院里走去。
卡车出了故障,刚进城门口就停住了,鼓捣了好一阵子,才修好,等车开到中队部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人在迎接了。日本兵们陆续下了车,往院子里走。冯铮先下了车,再扶着姚安下了车。他想了想,对李翻译说道:“李翻译,仁惠小姐发高烧了,我带她去医院治病。”李翻译说道:“头一次来,你又不熟悉这县城,上哪儿找医院去?再说了,这么大一个中队,肯定有军医的。”冯铮解释道:“让她在中队部里治,我不放心,要是有人问起,帮我解释一下吧。”李翻译说道:“那好吧,我劝你的话,你可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冯铮抱起姚安,径直往人群比较集中的地方走,边走边打听,焦急地询问距离最近的医院在哪儿。遇到的好几个人,发现他抱着的人脸色十分苍白,奄奄一息,都面露难色地摇着头,或赶忙摆摆手走开了。这时,一位穿着宽袖织锦缎面棉旗袍、披着灰色貂皮披肩的老妇人,戴着精致的珍珠耳环和珍珠项链,在三个仆人的陪同下,优雅地迎面走来。冯铮快步走向老妇人,果然被上前的仆人拦住了。冯铮离老妇人有一段距离,但还是大声地问道:“这位夫人,我妹妹病了,跟你打听一下,离这最近的医院怎么走?”。老妇人上下打量着冯铮和他抱着的姚安,问道:“你妹妹得的是什么病?”“前两天淋了雨,估计是风寒,这会儿正发高烧。”冯铮回答说。老妇人让仆人们退到一边,来到冯铮面前,伸出手,摸了摸姚安的额头、脸颊和双手,微微皱着眉说道:“额头和脸很烫,手冰凉,还挺严重的,这种情况,得尽快退烧才好。”她转身对其中的一个男仆人说道:“从盐津铺子后身的胡同走,到中日联医院最快,你给他们带个路。”“是,夫人。”男仆人对冯铮说道:“先生请跟我走。”“谢谢夫人,谢谢!”冯铮说完,就急匆匆跟在男仆人后面,向医院走去。
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老妇人说的那间“盐津铺子”。男仆人回头提醒冯铮,说道:“先生,这边走。”两人绕到铺子后面,就来到了胡同里。这里的胡同连着胡同,两边稀疏地坐落着几户人家,宽门,古柳,青砖,红瓦,每家房屋的占地面积看样子都不小。
两个人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转眼间来到了胡同口。冯铮看到了医院的白底竖匾,几个大黑字“中日联医院”,靠上还有竖着的两行小字,远远地看不清楚。医院大楼是一栋四层的欧式建筑,从远处望去,好似一座肃穆的教堂。来来往往看病的人不少,有穿和服和旗袍的,有西装革履的,三三两两朝医院里面走。冯铮抱着姚安,踉踉跄跄走到门口,他一想到终于找着医院了,硬撑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突然感觉到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背靠着拱门左侧支撑着遮雨棚的纹龙雕花罗马柱,大口喘着气。男仆人看见冯铮他俩这种情况,连忙说道:“先生稍等,我去叫医生,拿担架出来抬这位小姐进去。”此时,冯铮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只得点了点头。很快,两个人抬着担架,一路小跑着来到门口,帮着冯铮把姚安放在了担架上,往医院里面送。男仆人搀扶着冯铮,跟在医生后面,也一同进了医院。
姚安的高烧反反复复,经过医生一天一夜的紧急治疗和冯铮的细心看护,体温终于恢复了正常。一清早,她迷迷糊糊地醒了,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恍惚间,她发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矿上的那间医务室。这间单人病房,有雪白的棚顶、床单,雪白的帘子,再加上久违的比室外更明亮的阳光,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一位医生轻轻走到床边,凑近输液瓶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姚安,说道:“你醒了。”“男医生?”姚安心想,感到有些诧异。她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是这样。她用日语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中日联医院。”医生转而也用日语回答她。“我怎么在这儿?”姚安问道。“你发高烧了,你朋友送你过来的,他好像是有什么事,刚出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说道。“头有点疼,没力气。”姚安说道。“先好好休息,要是感觉头疼加重,或者添了其它的不舒服,及时跟我们讲。”医生安慰她说。冯铮放心不下姚安,很快就回来了。医生跟他讲了姚安的情况和其它注意事项,就走了。
冯铮神色凝重,他走到窗前,心事重重地望向窗外。天气特别晴朗,淡蓝色的天空,纯净无云。阳光看上去像夏天一样炽热、透亮,大概唯有这样的阳光才能配合着春风,等它一吹,自然柳树抽新、草长莺飞。冯铮静静地站着,背对着姚安说道:“昨天你睡着的时候,有人来探望你了。”姚安心想:“就算遇到了李翻译或者佐藤、东云那些人,他也不会这样愁眉不展的,难道是遇见了以前认识的人?”姚安答道:“以前认识你或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