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穿过没几扇玻璃的窗户,同清早的阳光一起悄悄进到了阁楼内,落在了李威瑟的脸上。在短暂地抽动了几下眼皮后,他迅速醒了过来。
虽然这几年来他从未真正进入过梦乡,休息的时间也不规律,但这也并没有影响到他的身体机能。即便是脸上重重挨了一拳,又一天未眠,李威瑟还是能异常准时地跟着刚刚升起的太阳一同醒来。
他摇了摇还不太清醒的脑袋,抬起左眼,对着太阳的方向将将向窗外探出半个脑袋,也没停太长时间,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便仿佛早已等候多时般,急不可耐地从楼下冲了上来。
“雷欧·弗兰索!你个混蛋!”这大而尖锐的声音混杂着种种愤怒、怨气,像是“隆隆”作响的雷声,把附近树上的几只麻雀都惊得瞬间扑棱起翅膀,急匆匆飞远了。
“下来!你给我下来!”他尖着嗓子吼道。
“干什么!大清早的吵什么吵!”二楼的一间窗户被猛地推开了,一位头秃了将近有一半的中年男人伸出脑袋,带着一股被人从好梦里吵醒怒火向下骂道。
“跟你没关系!关上窗户做自己的事儿去!”那人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嘴后,继续将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朝李威瑟露出窗外的那半个脑袋骂道:“混蛋!给我下来!”
李威瑟怔了一怔,急忙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迅速穿好鞋子,瞟了一眼那躺在地上还未醒来的“不速之客”后,便顺着楼梯一路向下奔去,试图赶在房东发现之前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
“雷欧·弗兰索!你个混蛋!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的是不是!”李威瑟刚从公寓门里闪出身来,威廉就挥舞起拳头,挺起胸膛,嘴里骂骂咧咧地大步迎上前去,仿佛一只气势汹汹的公鸡,正欲与他好好斗上一斗。就在他张开大嘴,要将一肚子牢骚喷吐出来时,背后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却硬生生打断了他的动作:
“威廉·雅各先生!”
这声不大不小吼声恰如一根利针,扎破了这只“斗鸡”的肚皮。之前还威风堂堂的威廉顿时两眼紧闭,嘴巴微张,浑身震颤不止,俨然从一只雄姿勃发的公鸡变成了一只心惊胆战的小鸡。
一名咄咄逼人的中年男子从喷泉后方疾步走了过来。他的身上裹着件简单的灰色披风,从披风的缝隙中可以隐约看出里面穿了一件细致考究,价格不斐的衬衣。但若是向下望去,就能发现在这件昂贵的衬衣的下面,却是一条面料普通,剪裁也不甚细致的便宜长裤。随便打眼一瞧,就知道这种裤子的价格绝不会超过50里特。可若是再向下一望,就又能发现他脚上踢的是竟然一双用冈萨平原上的野牛皮制成的高级皮靴。
不用多说,这一套名贵与便宜相组合的穿戴可谓是古怪、别扭到了极点,更不要提他的头上还戴着顶镶了道金边的,造型华丽又奇异的高帽子了。
这位高帽子先生迈着急匆匆的脚步走到二人面前。他先是侧过脸来打量了下李威瑟,跟着便转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腔调和说话方式对威廉说道:
“原来您在这儿啊,雅各先生。您这样干几次了?有三次了吧,您连续三次利用了我正直无私的品质,来达到您那险恶的、令人作呕的目的!怎么,您还以为做了那种恶心的勾当后,不需要付出代价吗?您觉得今天还能像以前那样糊弄过去吗?您要真是这么想的话,那可真就要怪我一时糊涂了!竟为了可怜您,只让您赔偿我500阿尔!而您呢?表面上受了我的好意,背地里却也不把我的善良当作一回事!一而再地失约,延期,您这是侮辱!侮辱!您在侮辱我的家庭!侮辱我的人格!要不是我提前有所准备,今天恐怕又要让您得逞了!我告诉您,我现在郑重地告诉您!您今天要再交不出钱来,咱们就法庭上见吧!
高帽子抬起嘴就是连珠似的一串质问、责难外加威胁,打得威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可到底没能直接击垮这位行事轻浮的青年,他只是苦着脸蛋,两步蹿到李威瑟身后,用同样奇怪的腔调反驳道:
“什,什么恶心的勾当,什么刻意拖延。您好歹也是用‘大舌腔’说话的绅士,怎么张口就是这种胡话?您是真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努力,跑东跑西地,没少吃苦,就为给您凑这500阿尔。唉,这日子钱可不好挣了。您看看,您看看我!”威廉撩起左手衬衣的袖子,将那见不出有多少劳作痕迹的细白胳膊指给高帽子看。“多不容易!多辛苦呀!唉,我这是为了谁?不还是为了您吗?您还这么说我,还追到这来了,您真是,真是……”
“唔……那么。”听到威廉这通绘声绘色的解释,高帽子脸上的怒气稍微消了一消,“您现在凑够钱了吗?”
“这、这个嘛。”威廉梗着的脖子向后一缩,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委屈了。“您也清楚这几年经济不太景气,赚钱啊投资啊什么的风险都不小,更何况我还是个学生,哪有什么经验跟眼光,赔钱也是在所难免的……您别这样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不是在问您这个。”高帽子刚下去的火气又“腾”地升起来了。“我问您,我的钱在哪?”
“对不起,我没钱。”威廉无奈地耸耸肩膀,摊开两只手。
“那我们还是法院见吧!雅各先生。”高帽子不由分说,抓住威廉的胳膊就往外拖,“就让您的人生为您的过错买单吧!”
“哎哟!别!有事好商量!别动粗啊!”威廉用另一只手死死缠住李威瑟的手腕,“救、救我啊!雷欧·弗兰索!”
“你干什么了?”李威瑟向前踉跄了一下,险些被他拖得栽倒在地。
“我、我也没干什么啊!也就是找这位的妻……夫人讨论了下文学,畅聊了下艺术,顺带发表了下对时局的意见。”威廉一脸无辜地哭诉着。
“您还有脸说!”高帽子一听此话顿时气得涨红了脸,“您管那叫讨论吗?叫沟通吗?那叫通……交……出轨!我当时在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您说什么‘我想骑马带你到月亮上去’。真、真是……”他咬牙切齿,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了。“真不知羞耻!”
“粗鄙!先生!真是粗鄙!”威廉仿佛突然找到了什么可供反驳的证据,他一把甩开男人的手,仰起脑袋,脸上显现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您竟然如此看待我和尊夫人的关系,您这样还算是绅士吗?我看您一定是,唔……”他抬眼瞧了瞧那顶高帽子,“您一定是个‘北方佬’!那就怪不得您不懂了。我不过是向尊夫人念了些诗,什么‘我是一名强盗,我冲到您的马前,向您献上我的心。’“我与您两情相笃,正如日与天的相容,不过恰到好处的事。”都是很正常的诗歌交流,难道在您眼里这算不洁吗?这是肮脏的吗?那我看以后学校里也别上文学课了,诗歌也别读了,否则老师和学生,熟人和陌生人,大家都在通奸!”
在这番近乎胡搅蛮缠的狡辩后,他短暂地闭上那张巧嘴,清了下嗓子,如同根本看不见高帽子男人那张愈发红肿颤抖的脸般,继续自己的回击:
“尊夫人很有学问,出身高贵不说,还聪明伶俐,有这样的女性,我只恨和她交流的还不够,只恨她没能接受更高深的教育。可您呢?您只能看到您的名誉受损,形象有失,而看不到自己妻子那充满美丽智慧的一面。恕我直言,像您这样听到些风言风语就大声嚷嚷,说我破坏了您的婚姻,夫人对您不忠的‘北方佬’,就算有了公民权,也算不上海华斯人!算不上是个公正正派、文明有礼的帝国公民!您还是先回外省好好待几年,学点文化再回来试试看吧!”
这话可算是真正戳中了高帽子的痛处,他那张本就红透的长脸此时竟涨得同猪肝一样发紫起来。他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指着威廉的鼻子骂道:“你、你这个、你这个无赖!”
“无赖?您说对啦!我不仅是个无赖!还是个有文化的无赖哩!”威廉大喇喇地挺起胸膛,翘起鼻子,摆出一副纯正的无赖做派来,“我今天就告诉你!我没钱!你要把我送去法庭也没门,除非现在就把我打死!”
“我、我、我……我打死你!”高帽子再也忍不住了,那副勉强保持的绅士风度此时已是荡然无存,就连腔调也换了样子,带上了浓重的北方口音。他高高地举起攥紧的右拳,迈开大步,作势就要向威廉打去。
“哎!救命啊!”还没等他靠近自己,威廉就早已如泥鳅一般从李威瑟身边滑走了。他一边逃还一边扯着嗓子叫唤。“打人啦!快来看呀!有人打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