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
一道古城墙围出城市的中心区域,墙内是以钟鼓楼为中心拖出的古道小巷。
越往里靠,人气就越旺,人气一旺,寸土寸金。各类店面牟足了劲地要往锥尖一样的地方挤——街面不够,就往宽不够二人并肩的岔道里延,街面上随便挑出个牌子就行,比如这块写着“往内十五米,住宿”,那面又写着“往内十六米,盲人按摩”。
距街尾约莫四分之一的位置,就有这么一条巷子,巷口是卖酸梅汤的——高处电线杆上挑出一个招牌“古董鉴定”。
墙上的古董钟嘀嗒嘀嗒,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店小妹依然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个年轻女孩,就像是野生猫科动物警惕地窥伺着自己领地内突然出现的陌生者。
她刚进门,店小妹就注意到了:眉目如画的同时,还挂着满脸又酷又拽的爱搭不理,蓬松的半长发被修剪成鲻鱼头型,单肩挎黑色帆布大包,披了件灯槽外衣,袖口卷到肘,胳膊和裤子上,都有机油的痕迹。
像个修机车的,但一定不是,不过长这模样就算是去修机车也会有一堆色胚围观。
“要喝吗?”楚子涵被盯得头皮发麻,顺手将手里的饮料递了过去。其实这算是她拉近关系的绝招之一,小学初中时她听说男生的友谊就是“开黑吗?我请客”,开黑对她而言太陌生了,于是就记了个请客。
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请你喝糖水水。
感觉气氛有点尴尬,请你喝糖水水。
直到后来苏小妍语重心长地教育她,这种友谊一般叫——酒肉朋友或者狐朋狗友。
店小妹从小和老爹住在一起,十三年了,在古董店里也算是开过眼界,见过形形色色的大人们。但还是被这清凉的嗓音电得面红耳赤,纯T啊这是,还这么随便就给饮料,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什么电脑配件。
她瞥了一眼楚子涵递过来的饮料,深色泛红还起着点白沫,目测是咖啡。
“我才不喝洋鬼子的东西,我爱喝茶,中国茶!”店小妹端起白搪瓷茶缸子,试图学着CBD写字楼里高级白领的样子品一品,可看见上面“劳动人民最光荣”的标语后,最终放弃了这个小资的念头。
“很别致的杯子。”楚子涵为人处世的绝招之二,不管是什么,不管有多生硬,先夸上一句,尽管多数情况都被当成了阴阳怪气。
“当年农村信用社运动会的奖品,我老爹用了十几年了,泡出来的茶最香了。”店小妹有种仇富心理,尤其讨厌楚子涵这种穿低调款式名牌的装杯崽。她在心里暗暗冷笑,果然有钱人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刁钻,这是要嘲讽我的杯子老土么?
“我也喜欢这种老物件,人们都说物件用久了会通人心,想必这茶里面能品出许多往事吧。父亲得的奖,送给了女儿,说不定心意也相通了,真是令人羡慕。”
店小妹一愣,没料到对方长一张冰脸却说出这么温暖的话,让她这一说仿佛这破搪瓷茶缸子还真跟个宝贝似的。
“羡慕什么呀,我年轻时身体就废了,可没那本领参加什么运动会,当初就是看这茶缸子眼馋,死乞白赖找街道办事处主任要来的。”
虽然楚子涵心有预期,但骤然看见这个老板,还是有点惊讶。这老头在西安操着一口河南方言口音,消瘦的面容隐隐约约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猥琐,但又隐约可见他年轻时的英俊。
楚子涵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压低声音问:“日本人?”
老板镇定回答:“和你一样,中国人。”
楚子涵皱了皱眉:“你说这种谎之前能不能把自己的胡子先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