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趁夜溜回营。
众人皆已睡下,唯独她的房间还亮着灯,约摸是奚迟在房里等她回来,走上台阶一看,奚迟果然正倚在床头看书,葱白的指尖点在泛黄的书纸上,半垂的眉眼青涩且温雅。
她推开门,“我回来了!”
奚迟闻声坐直身体,打量着裴靖,见人好好的没什么异状便松了口气,“皇孙没为难你吧?”
“没有。”裴靖放下卷轴,转身锁好门,将窗户关得只剩一条缝,又把灯熄了,只留床头烛光,忙完这些才坐到床边低声说起今晚的遭遇。
奚迟听得直蹙眉,于文御他不好作评,只能叮嘱裴靖尽量与其少接触,免得那人多想,既然皇帝忌惮文御,日躔卫听从命令敬而远之合情合理。
裴靖甚是赞同,“皇孙要对元青下手,我不想掺和此事,咱俩最好先离开一段时间,过几天太微和天市回营分派下个月的任务,现在营里只有三五个人,一次定然派不完,接几件碎活儿先离开大邺再说。”
“那宴哥怎么办?”奚迟倒不怕元青又拿他二人作伐,太微已有防备,不会任由前朝继续插手日躔卫,唯一值得担心的只有宁宴,“他还想与日躔卫明面往来。”
裴靖赶紧摇头,“这事断不能成。”
宁宴的想法表面看上去一劳永逸,然而后患无穷,二者处境都很敏感,若结合到一处必会迸发无休无止的猜疑与攻击,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日躔卫的特殊地位决定它不会失去皇帝的支持,可宁宴的依靠只有文晟,一旦文晟殡天,舅舅文城是靠不住的,表哥文御心思难测,他的处境远比日躔卫危险得多。
“咱们只能祈祷皇孙会一如既往地相信宴哥,主动帮他掐死猜忌的萌芽,若是皇孙也同意他这样做,那我没办法了。”裴靖不喜欢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感觉,但宁宴的人生当真非她能摆布筹划的,她和奚迟能做的只有替宁宴多上上香,保佑文御未来是个英明神武的皇帝。
奚迟无可反驳,默默放下书卷熄了灯,两人一夜无话至天明。
往后三五日,未见宁宴出现在营里,大概是被文御或皇帝拘在宫里避风头,至七月最后一天的下午,太微终于从宫里回来,裴靖赶忙拉着奚迟跑去接任务。
第四十一任“太微”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细眉杏眼,在日躔卫诸多貌美女刺客当中不算出挑,但胜在利落妥当,她常年追随皇帝身侧,象征意义远大于护卫,总是穿着一身礼服,明媚又典雅。
此时她已摘了斗篷换了衣裳,头发挽成髻,配两支银花簪,干净又大方。
她听闻裴靖请求,很是惊诧,“你一向最爱待在营里看书,这次怎地如此积极?”
“想出去玩儿。”裴靖随口编了个理由。
“你俩果真是艺高人胆大,竟当玩乐。”太微嗔笑,翻着手里的册子,有些已经定好了人选,无主的任务所剩无几,一时犯了难,“都是些千两金银的碎活儿,杀鸡焉用牛刀……”
裴靖忙说,“我可以一次多接几个。”
别管什么活,先离开大邺再说。
“北方格外不太平。”太微来回翻了半天,“唰唰”扯下几张纸,分别递给二人。
裴靖只拿到一张纸,她大致扫了一眼,顿生退意,“军情应该找镇星,西凤朔州军的事他最熟,怎要另外找人跑这一趟?”
她又凑过去看了看奚迟手里的任务,越发觉得自己手里这张纸是个烫手山芋,想方设法逃避的前朝斗争没过几天又沾上了她,这让她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
此事源于六月末的一场交战。
南戎小公主呼衍兰朵率众三千过云门关和留柳关入朔州、岐州、商州境劫掠,按大凉北部边防规模来看,驱逐三千骑兵应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分别隶属于李沈的北龙骁卫岐州军和商州军却是节节败退,唯独元党麾下的西凤麟卫朔州军与南戎打得有来有回。
秦国公因此怀疑户部诸司和比部司克扣军饷,导致军心涣散、战力不足,而朔州军中定然隐藏着见不得人的交易,故上书皇帝,要求彻查西凤麟卫将军顾文章。
倒也不能怨李制生疑,实在是因为这位顾大将军劣迹斑斑。
顾文章人如其名,乃明经出身,一辈子没看过几页兵书,原是沈氏代领朔州军时的监军,后因需取代沈氏一跃成为西凤麟卫将军,率朔州军驻守云门关。
朔州军自有他以来,可谓江河日下,屡战屡败,现一心屯田再不应战,曾经追随凉国侯府守护大凉西部安宁的铁军逐渐沦落成外戚用以攻击元党的“常败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