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妇人开口的那一刹那,常开心神其实猛地一颤。
他想到了许多妇人会开口求的东西。
但他却还是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句话。
也是如此。
他的心头,涌现的是一种骤然而现的酸楚。
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突然投下了一块石头,原本宁静的心海瞬间泛起了层层波澜。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它不是痛得让人无法呼吸,也不是快乐到让人想跳舞,而是一种淡淡的、却又挥之不去的忧伤。
明明是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但是一触碰它,便让人不由得鼻腔发酸。
他看了看有些心动的魏大顺,也瞧了瞧在那边想说些什么的刘阿能。
但最后还是看向妇人。
“您知道,我是可以帮助到你的。”
妇人的脸庞,原本带着一种病态的红润,似乎是在高烧的余温中挣扎着展现出最后的生命力。
然而,随着常开都话语而出,她的神情逐渐转变,那份红润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局促不安的苍白。
常开现在的视力极好。
他能够发现。
妇人的脸颊上,细小的血管仿佛都收缩了起来,原本有些浮肿的眼睑现在紧绷着,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魏大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只是自小在泥坑里长大的孩子自然是要早熟许多
他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无意识的开口道。
“姆妈....”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偶尔轻咬一下下唇。
“我知道。”
“但是我这样的人其实早就该死了,大顺是个好孩子,他应该有更好的前途。”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拼命抓住不放魏大顺用力的手。她能感到孩子那两只兽爪般的小手正在拼命挣扎,但她还是并没有改变自己的主意。
魏大顺大声反对。
只是话语还没有出来。
那女人已经呵斥起来。
“刘阿能!”
“你别扰得我儿子前程!”
这一声下去,直接让那只是张了张嘴的都魁梧男子佝偻起来。
也让魏大顺更加慌张起来。
许是瞧见刘阿能的悲怆,妇人也是小声安慰起来。
“阿能,你是知道的,我这毛病,看了好多医生了,他们都说治不好。”
刘阿能忍不住立马反驳道。
“那些医生都是些二把刀,看些头疼脑热都已经竭尽全力了,又怎么能看得了这等毛病。”
“你与我去松江府,那边的医师才是真正的医师!”
只是这等言语刚出,却听得妇人冷笑。
“那里的医师是好医师,但是那些好医师也不给我们这些下贱人家看病。”
“别说你花钱!”妇人止住了嘴巴开始微动的刘阿能,心肠一软,也是劝道。“你还有个女儿要养,不值得为我花销这么多.....更别说了,有些医师,那不是有钱就能瞧见的,我们这县城有个汪老财,够有钱吧,雪花花的银子都不知道砸进去多少,那边的医师每次也只是随便糊弄他几句。”
一时之间,二人皆是相顾无言。
常开却也是摇头。
“这太过残忍了。”
他诚恳得看向了妇人,解释起来。
“如果让一个孩子,付出自己母亲的健康,去追逐所谓的修行.....那么他的第一步就是痛苦与失败的。”
“用这样种子育成的树苗,又怎么可能成为参天大树。”
他瞧了一眼妇人惨白的面容,补充了起来。
“更何况,有时候,可能任你有什么超凡脱俗的力量,都换不回亲人的陪伴.....”
常开是真的有感而发。
到了现在。
他可以直面面对自己心中的一切。
但他却不敢问自己一句。
他还有机会回去吗?
回到他曾经神牵梦绕的故乡。
见到妇人脸上的灰白,常开也是于心不忍,劝慰道。
“只有恶魔才喜欢把人类最珍视的东西摆在面前,让人进行选择.....我是佛陀,希望皆大欢喜。”
常开话刚刚说完,刘阿能最先反应过来,啪沓一声,就是跪了下来,一边跪着,一边给妇人使着眼色。
其余几人都是如梦初醒,连忙一同跪下。
只是膝盖都还没有来得及弯下,却感到一股力量,让她们无法继续。
“我这和尚与别的不一样。”常开乐呵呵的解释起来。
“我不喜欢别人跪。”
这倒是留得刘阿能有些尴尬。
不知道自己站起来好还是继续跪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