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行躺在床上,睡不着,索性起来,到外面走走。寨子里的戒备虽然没有前些时候紧张,但是比平日还是加了岗哨和巡逻,偶尔碰到了天行,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天行心中不禁想:这种平静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而这些鲜活的生命将会有多少于顷刻间烟消云散!
不知不觉,一个胖胖的身影从对面走来,天行仔细一看,原来是封二当家的,赶忙抱拳施礼:“二当家的,这么晚还没睡吗?”
二当家的笑着说:“今儿晚上是怎么了?大家都成了夜猫子,刚才还看到老四、老五在外面溜达,怎么你也出来找食么,要不要到我那儿去,我可有私藏的好酒?”
天行笑着说:“二当家的真会说笑,您知道天行酒量浅,这么晚了,就不打扰了。”
二当家的心中一动,说:“诶,我想起来了,咱们爷俩还没在一起喝过酒呢,那怎么行,今天机缘不错,走,到我那儿喝一杯。我知道你有伤,少喝点,也算是我尽了地主之谊,还能给我省点酒,要不等你伤好了,我可就心疼我的好酒喽!”
见二当家的如此盛情,天行只好说:“那,天行就却之不恭了!”随着二当家的到了他的住处。
两人倒了酒,就着简单的盐水花生和腌肉,二当家的说:“我说小兄弟,要说你这身手真的是这个!”边说边竖起大拇指,“听说最近你和那些小子们在学打枪,你还能一次打六七个飞靶,百发百中!哪天让我也开开眼!”
天行忙说:“二当家的,您过奖了。我也是刚刚学的,还要二当家的指教一二。”
二当家一摆手说:“我的枪法不是最好的,你知道这雷公寨,谁的枪法最好吗?除了大当家的,就数我们二丫头啦!唉,可惜啊,多好的丫头啊,让我们这些个老头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该啊!”说着就动了情,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天行默默给他斟满了酒,说:“二当家的,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我听着。”
“我觉得二姐死得蹊跷,像是有人事先预谋设了圈套。那天长春城遭到鬼子的袭击,事发突然。我带着二姐到秘道,姐夫去召集人马撤退,可是半路上姐夫竟然遭到了日本人的袭击,这就奇了。二姐和姐夫在高庙遇害,那是晚上,也是日本人突然袭击,高庙不过是个普通的村子,但却是通往白山的必经之路,日本人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而且只是袭击他们,不像是偶然遇到的。第三,他们悬挂首级,还贴出告示,明显是要把消息散出去,所以当晚我们赶到东江镇的时候,也是中了埋伏。这三件事如果联在一起看,就更明显了,一定是有人暗中预谋好了,算定二姐要逃往白山,在中途拦截,之后还要引出雷公寨的人,而且这个人绝不是一般人,他能够预先知道攻打长春的事,能够驱使鬼子兵,很可能就是日本人!”
“哦?”二当家的有些吃惊,忙问:“你知道是谁在算计二丫头?”
天行说:“很可能是宫本完胜。他父亲用卑劣手段想得到白山煤矿,二姐设计杀了他。宫本完胜是他的儿子,一直想报仇,都被二姐化解了。可能就是他,他是军人,很可能事先知道攻打长春的事,所以设下了一连串的埋伏要制姐和姐夫于死地,还要把雷公寨也赶尽杀绝!”
二当家的一拳砸在桌子上,一桌子的酒菜都跳起来,愤愤地说:“你怎么不早说!知道了仇家,我们就要让他偿命!”
天行说:“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但是,如果真是这个人的话,恐怕我们雷公寨也危险了!”
二当家的说:“怎么讲,你说!”
天行说:“如果只是鬼子偶然遭遇了姐和姐夫,那他们不会刻意针对我们寨子,除非鬼子有计划要针对所有山寨的时候,我们才会跟鬼子打起来。可是如果真是宫本刻意报复,他就会等不及,利用自己掌握的力量尽早对我们下手。而且这个人阴险毒辣,即忍得住也不择手段。就怕他一旦出手,就不会给我们逃生的机会。这是我担心的。”
二当家的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应对。”
天行说:“我实在想不出来宫本会怎么来对付我们。上次在东江镇之后,鬼子就没了动静。我想,鬼子一时也未必能抽出太多的兵力来攻打山寨,毕竟他们现在的目标都是些重要的大城市。可是宫本应该不愿意让咱们有机会逃脱,所以很可能又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但具体会怎么做,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我只是想,我们一定要有准备应付他们随时可能的进攻,还要提前想好逃生的路线和办法。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命在,才能夺回我们失去的家园,才能为亲人报仇!”
二当家的点头道:“今天在大堂议事,老三也是这么说。可是难呐,要是先安排一部分人撤走,必定会扰乱军心。何况,离开寨子,哪里是我们的安身之处呢?”
天行说:“二当家的有没有想到去投奔元龙大哥?现在,只有北边还在我们自己人手里。元龙大哥是带兵的,我觉得他是条汉子,不会不战而逃。而且南边都被日本人占了,他们必定会背水一战,也许,我们还能保住黑龙江。”
二当家的想了想,说:“虽说也是条路,可是从此寄人篱下,大当家的未必甘心!雷公寨怎么说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招牌,又跟日本人有血海深仇,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逃了,将来怎么在江湖上混!兄弟们不会答应!”
天行说:“当家的难处,我知道。如果大家都愿一拼,我李天行愿生死相随!”
二当家的看着天行,举起酒杯说:“好,兄弟我敬你一杯!二丫头好眼力,小兄弟是条汉子!”两人推杯换盏,尽兴而归。
二当家的目送天行远去的背影,仰头望天,喃喃地说:“二丫头啊,把你的儿子托付给这个人,你就放心吧,错不了!”
五当家的忙活了几日,可是带回来的消息令人沮丧。大堂里的众位当家的脸上都很不好看。三当家的说:“这不是趁火打劫么!我们也不是求着他们,等小鬼子打到他们的寨门口,看他们还哭穷不!要枪、要钱,找小鬼子要去!”
宋庭章说:“平日里他们就对咱们眼红,现在有机可乘,谁也不想落后,都想借机咬一口。这个口子不能开,给了一家,其它的狼还不扑上来,小鬼子没来,倒让他们给撕碎了!”
二当家的说:“老六说的对,就算喂饱了他们,到时侯也未必肯出手帮咱们。我看,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五当家的说:“现在小鬼子占着咱两省不走,各处都在拉杆子抗日,红枪会、大刀会、青帮、洪帮、没逃走的国军、甚至学校的先生和学生都成立什么这救国军、那救国军的。我倒是以为,这是咱们壮大山寨的好机会。咱把这雷公寨的抗日救国大旗竖起来,为私是要报杀子之仇,为公是要抗日救国,凭咱雷公寨兵强马壮的声望,不愁招不到人。有人有枪,咱还怕什么,小鬼子也得买咱的帐。”五当家的一番话让颓废的气氛为之一振。
潘雷说:“老五的法子好!山寨是我们的根本,寨在人在,寨亡人亡。我们就照老五的办法,只要是抗日的,我们敞开大门,要枪给枪,要钱有钱。还有,二当家的跟我说,害二丫头的人是个叫宫本完胜的小鬼子。给我悬赏五千块大洋,要这个宫本的头!”
雷公寨竖起抗日大旗,招募抗日志士的消息不胫而走,果然让白山成了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那些缺粮缺枪的抗日群体,雷公寨的武器装备堪比正规的国军那是江湖上公认的,因此,大家都顾不得土匪的名声问题了,只要是抗日,什么都可以妥协。
雷公寨厚实的大铁门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投诚人士,帮会的、散兵游勇、学生、土匪,各色人等,让雷公寨快要变成路边上的大车店了。这些人进了雷公寨,也不禁对这个另类的土匪窝叹为观止,统一的制服,精良的武器,军事堡垒般的设施,比传说的更有看头。
雷公寨也着实大气,对这些人不论出处,一律接纳,颇有海纳百川的豪气,而且果真一言九鼎,掷地有声,来的人很快都领到了制服、枪支和大洋。当家的们看着瞬间膨胀的人气,掩不住心中的自豪,站在大堂里,那底气从脚下往头顶上冲。
天行看着这情形,神色黯然,忧心忡忡,想说点什么,但看着大家都是一片欢欣鼓舞的样子,话在嘴里打个转又咽回去了。他回到屋里,只想独自静心打坐,可没多大的功夫,咚咚的脚步声过来了,门像是被撞开的,顺子冲进来,看到天行盘膝打坐,伸伸舌头,放轻脚步,轻声叫:“大哥,对不住,有点急事!”
天行睁开眼,说:“什么事?”
“大哥,你猜我见到谁了?”
“谁?”
“文先生!还有咱救国会的好些个同学,他们知道你也在,都想见你呢!快出去看看吧!”
天行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眉宇间都是愁云。
顺子不解地问:“大哥,他们来了,你不高兴吗?咱雷公寨现在可风光了,已经不是从前的土匪窝了,是抗日救国的大本营,一呼百应。就像是当年的陈胜吴广,那可是要名垂史册的啊!”
天行喃喃自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龙腾九天,大势已尽,物极必反。”
顺子问:“大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