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慢慢接近尾声,田野里的金黄色再次消失,重新换成了绿色的新禾,晒谷坪上的早稻已经晒干去秕入仓,今年的双抢就结束了,山村再次沉寂下来,元医生又回到了他正常的生活。
每天傍晚元医生在村子里散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夏令升,每天一次,开始频繁地往返家里和村口的商店之间。早就听说,他的儿子今年考大学,考得还不错,五百多分。元医生知道,他在等他儿子的录取通知书了。
刚开始的时候碰到,元医生每次都会主动跟他打招呼,问道:“夏令升啊,又去给你崽通知书去啊?崽考得好吧。”
听到元医生的招呼,夏令升马上就会停下来,一边从口袋里掏着香烟,一边回应着元医生:“是的呢。元医生又出来散步啊。”
“考得好吧。考了多少分?”元医生继续问道。
“估了五百多分,听他讲。”
元医生一边伸手接过烟和火,接着了火,一边说道:“那不错,高分呢。报了么子大学?出来当老师还是做什么?”
“报了省里的师范大学。”夏令升回答。
“那要得,崽考上大学,这辈子都不要愁了,你也算是出了头了。”
“呵呵呵呵。”夏令升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到时候还要请元医生您赏脸,来喝杯水酒。”
“要得要得。”
总不能让夏令升每次都抢先一步,有时候元医生远远地看到他,就已经把烟掏出来了。然后两人站在一起,漫无目的地闲聊半根烟的时间。
然后元医生继续自己未完的散步,夏令升继续前往村口的商店,去领他儿子这几天差不多要到了的通知书。他每次都满怀希望来到商店的柜台前,问坐在货柜后面的老板,说道:“彩老板,我崽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吗?”
彩老板从后面抬起头,他的回答跟昨天一样:“今天还没到呢,你明天再来看看。”
连续这样过了四五日,一天一天的无功而返,去往村口的小路上,夏令升去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脸上的光芒一天比一天暗淡。他的身形仿佛带着风火一样,生人勿近。有时候别人跟他打招呼,都没有回应。
元医生把自己散步的时间,也悄悄地延后了半个小时。
夏令升还在坚持,他再次一次来到商店,平缓着自己的情绪问道:“彩老板,有通知书到了没?”
彩老板的回答仍然没有改变:“今天没有,你明天来看看。”
“还没有啊?你帮忙查一下,是不是漏掉了?”夏令升请求道。
“没有,邮政今天送过的都在这里。”对方指了一下柜台的一边,上面稀稀拉拉的散放着几个信封,除此之外,干净得像屁股一样,别无一物。
“不得被别人拿走了吧?”夏令升仍不死心。
“不得,不得,挂号信都有记录的。”对方拿出一个练习本,上面寥寥的有几个记录。
“你看,都是有记录的。最近一个挂号信还是三月份的。”他把本子一合,“这一个月都没有,录取通知书肯定还没到。”
彩老板抬头看了眼夏令升的脸色,补充说道:“你明天再来看看,我问了别的地方的,都还没有到。”
“别的地方都还没有来啊?那要得。”夏令升在柜台前默默地踌躇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彩老板再次抬起眼的时候,已经没见到对方的身影了。
很快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夏令升又最后一次地来到了村口的商店。店门洞开,可是夏令升发现自己今天迈不动腿了,他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不敢进去。
一根烟就要抽完了,夏令升犹豫再三,狠狠地咬了一下牙,把手中快要燃尽的纸烟最后使劲地吸了一口,狠狠地把它丢到地上,重重的踩了一脚,转身进了店。
他刚刚跨上店门的台阶,还没有走到柜台前,柜台后的彩老板刚好抬眼看到他,喜出望外地说道:“今天怎么才来。等你好久了,通知书到了。”
夏令升下意识的愣了一下,没有听清,问道:“什么到了?”
“你崽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上午就到了,我又没你电话,一直等你来拿。”彩老板说着,站起了身。他走到货柜后面,右边的柜子前,推开玻璃的柜门,手伸进了最深处,取出来一个挂号信封,递给了夏令升。
夏令升下意识地接过,这确实是一封从省城师范大学招生办公室寄给自己儿子的录取通知书信。
连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夏令升的心脏开始飞快的跳动,血液开始上涌冲击着自己的脑顶,好像随时准备晕过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双手,让自己表现得不要过于激动,而在外人面前失态。
多日来,他往返于家和村口的商店之间,一次一次满怀希望,而又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归,几乎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现在终于得偿所愿,所有的猜疑、担心和煎熬,瞬间烟消云散。
“没问题吧?没问题就这里签个字吧。”彩老板拿出笔和挂号信的登记本,翻开到第二页的地方,指着最后一行的记录,说道。
“好,要得。”夏令升接过笔,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端端正正地在后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要得了。”商店的蔡老板把签完名字的纸笔拿回,把它们放回柜子的最深处。
夏令升一直站在之前的位置,好久都没有动。他翻来覆去的翻看着手上的信封,嘴里不停地说道:“谢谢你,彩老板。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