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屋是在凤凰河下游的山脚下对吧?一家人常年都在外面教书,都不在屋里的。”元医生问道。
“是的。之前一直在外面,很少回来。今年我爷要退休了,才回来住。”李老师回答。
元医生说道:“你呢,教初中吧,现在在哪里教书?”
“南轩中学,教初二。”李老师回答。
“南轩中学,教初中,那要得。”元医生说道。
“你崽十几岁了?应该也要读初中了吧?”李老师突然问道,哥哥正好看到路边有一根最大的狗尾巴草,想要伸手去拔。
“六年级刚毕业,下半年读初中了。”元医生一边走,一边回答。
“读书么子样,会读吧。”
“一般吧,还行。还算会读,班上的一二名。”
“爸。”哥哥不好意思地出声阻止自己的父亲,对于自己父亲这样故作谦虚的炫耀,他想找个洞躲起来。
“也是读的枫树小学吧?”李老师问道。
“是的,枫树小学。您也晓得枫树小学?”元医生反问道。
“肯定晓得。那不错呢,枫树小学,班上一二名。”李老师感叹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对哥哥说道:“初中就还要更加发奋一些,才能考上中专、考上大学。”
这个李老师还是第一次见面,自己对他还不熟悉,哥哥选择沉默,没有出声。元医生接口道:“我对他的要求不高,能考上中专,出来当个小学或者初中老师,吃国家粮,就要得了。”
元医生接着问:“李老师您教初中要得呢,有身份,工资又高吧?”
“工资不高,教师是清贫的职业。”李老师说道。
话虽如此,元医生当然清楚,清贫的教师职业,比起土里刨食的普通人来说,依然有云泥之别,不知道是他们的多少倍。除此之外,他们付出所得到的回报,除了物质之外,更有相当一部分精神上的“收入”,比如“受人尊敬”。
但是元医生说道:“国家一直讲要把教师的待遇提上来,一直没提上来。一个国家要有未来,教育才是根本。教师的工资,要提得比政府还要高。”
关于老师待遇这个观点,这是元医生一贯的“论调”——高谈大论但不着调。有几个乡长能容忍一名“普通”乡中学老师的工资,比自己还要高?李老师“呵呵”笑了一下没有接话,就连哥哥心里也觉得自己父亲的想法有些幼稚。
元医生接着问道:“你在南轩中学教书,南轩中学今年中专考得怎么样,考得好不?”
“今年考的好,考上十多个。”李老师回答,“今年应该是有史以来考的最好的一届。除了中专考上了十一个,十中考上了十多个,一中考得比巷口中学还要多。”李老师说道;“我们今年一共只有三个毕业班,人数还没有巷口中学的一半。中专上线的人数,达到了巷口的一半。一中考上三个,比巷口一样的。”李老师骄傲地说道。
“是的呢,这几年巷口中学质量下降了。”元医生问道,“反倒是下面一些中学,教学质量上来了,像他堂叔,去年带的一个毕业班,一个班上都考上六七个。”
哥哥突然问道:“初中成绩不好,没有考上中专的话,如果读高中考上了大学,不是反而因祸得福?那为什么不都去读高中呢?”
“……”李老师一时没有回答上来,这个涉及到一种复杂的眼前和长期利益的抉择,及收益和风险博弈的问题,因为人性而变得异常复杂,很难回答。
“读高中也不一定考得上啊。”元医生回答,“有中专读,解决户口,吃国家粮,还要不得?考大学哪这么容易,一百个里面都难得有一个。”
元医生继续说道:“今年高考,我们村上夏令升的儿子,考上了省师范大学呢。李老师您晓得不?”
“晓得,你们村是听说有一个考上了。”对方说道,“考上的不是公费生是自费生吧,好像。”
“自费生?”元医生下意识的问出声来,“十中考上的呢?姓夏的呢?”
“是的。”李老师答道:“今年十中录上省师范学校的只有一个,是个自费生。我应该没有记错。”
怎么考上的是自费生,那真的太可惜了,还是坟山没过坎啊。元医生说道:“那你不会记错,怎么会记错。”
元医生一时沉默下来。
自费公费,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对普通人来说,考上大学,转变身份,国家分配工作,吃上“国家粮”“公家饭”,这才是读书的目的,上大学读书本身,反而只是手段。“自费”它虽然和公费一样上大学,一样读书深造,课程完全一模一样,但是毕业后国家并不负责安排工作,而是靠自己“自谋生路”。
虽说据听来的消息,这几年“自费”大学生越来越受欢迎,他们到广东深圳,通过应聘进入私人企业,甚至外国公司,挣的工资比国家分配工作的“公费”大学生还要多,但他们吃得仍然是“农村粮”,本质上仍然还是“农民”,“还不如念个宁师出来当老师呢”。
可能在若干年以后,它们之间的沟壑才能被填平,不再存在“自费”和“公费”的差别,但是现在村民们的眼里,“自费”远不可与“公费”的相提并论,甚至比起中专毕业的老师,都还有不如。
“难怪夏令升这段时间没有动静!”元医生心里嘀咕了一声,突然心里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心慌:命运时时会跟人开玩笑,今天谁也不知道明天玩笑中的主角是谁,会不会就是自己。虽然大学的前途更加远大,憧憬似乎更为美好,但是充满太多的变数和不确定性。自己的儿子只有先考上中专,才是最保险的。
“读中专要得。”元医生说道,“中专也可以进修考大学吧?”
“可以进修大专。”李老师回答道。
“大专就可以当高中老师了吧?”元医生感叹道,“那还要不得,肖县长原来就是老师呢,还是教小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