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应该是上午十点多的时间,因为头顶的阳光还没能把人的整个影子,完全的收拢到了脚底下。
“他们两兄妹呢,哪去了?”元医生故意大声说出声来,刚好能让自己的妻子听见,转移她的注意力。妻子就在他的后面,无声无息的跟了上来。
元医生转头四处寻找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水泥坪毫无遮挡,一眼就可以看穿,并没有他们的身影。元医生的视线再次在粮站内部所有的地方,逡巡搜索,依然没有找到自己儿女的身影,他的内心开始着急起来。
“哪去了呢?不会跑到外面去了吧?仑伢子!芊妹子!”元医生大喊。
“不要躲,快出来。”元医生一边喊,一边按个的检查每个檐廊和廊柱的后面,仍旧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元医生妻子也开始急起来了,她大声喊道,“仑伢子!芊妹子!你们两个小崽子跑哪去了。给我快点出来,等下找到了,看我不给你们好看!”
日光如水一样洒在水泥地和屋顶上,整个粮站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跑出去玩了?讲了不要跑出去。”元医生妻子气冲冲的道。
粮站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水泥平地,四周被高大的粮仓房子包围,唯有一个大门出入。既然确认粮站里面没有,元医生把装完谷子的编织袋和扁担一起搂在臂弯里,一边往入口疾步走去。
跨出粮站大门,元医生的视线越过巷口,一直望到交汇的大路上。粮站门口的小巷,远处的大路,视线之内,依然不见自己儿女的身影。紧跟在后面的妻子也跨出了大门,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对着自己的丈夫喊道:“他们两兄妹不会走丢了吧?要是走丢了看你怎么办?”
元医生努力地保持自己的镇定,大声地呵斥自己的妻子:“讲什么乌鸦嘴。这么大了,两兄妹一起,怎么会丢?”
虽然呵止了自己的妻子,元医生表面仍然表现得冷静如常,但是内心的慌乱和恐惧,开始像杂草一样疯狂滋长。顺着小巷往大路的方向,越接近巷口,元医生越发无法控制自己地胡思乱想起来。
就在昨天,有人来诊室看病的时候说起,就在两个村子之外的花桥村,两天前,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被人拐走了,至今没有找到下落。
更早一些,也时常听人说起,即使十多岁的半大小孩,也有被人偷盗去,采生折割后,作为敛财的工具。
元医生自己就亲眼所见,在县城里的某些僻静的地段,经常会碰到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足残疾的几岁、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孩,三三两两,由年纪较大的小孩带领,操着元医生听不懂的外地口音,逢人卖惨乞讨,据说他们就是这样一些遭受坏人毒害的孩子。
好几次元医生特意观察,果然发现在他们身后一二十米,远远地吊着一两名面色有异的成人。还有一次,在县城政府后街的小巷里,元医生刚好见到之前在附近乞讨的某个小孩,捂着脸正在被他们的“大人”教育。他们的外地话元医生虽然一句也听不懂,但是一看就知道他们绝对不是父子或者亲人的关系。
从粮站门口到大马路,也就两百多米的距离,元医生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自己跑了好久,总是跑不到头。路上自己好像碰到了熟人,没有看出是谁。他们好像还跟自己打招呼了,但是元医生记不太清了。
离巷口越来越近,元医生感觉整个世界变得异常安静,本应该从巷口传进来的人车喧嚣都消失不见,他只能听到自己“朴朴朴朴”心跳声,和“呼哧呼哧”喘息的声音。脚上穿着的拖鞋,踢踏在砂石路面上,摩擦发出的“嚓嚓”的声音,清晰得就像就踩在自己心口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元医生希望小巷没有尽头,自己就这样一直地跑下去。然而小巷只有不到两百米,迈出巷口的一瞬间,因为没有了小巷两侧的遮挡,白花花的太阳一下子灌满了视野,元医生一下子什么都看不到。
等他适应过来,重新看清后,整个世界的声音又回到了自己的耳边。——只见自己的儿女,哥哥带着自己的妹妹,正在巷口右边的大马路边的玉兰树下,正在谈论着什么话题,自己的女儿还不时发出她“啊!”的标志性的惊呼声。
元医生放慢脚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和情绪,走了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元医生问道。
兄妹两人如梦方醒,这才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站在身边。
“爸爸爸爸。”妹妹喊道:“你看,玉兰又开花了。”
元医生闻言不自主的抬首望去,只见玉兰树的叶丛中,绽放着几朵洁白的玉兰花,如同隐身于绿叶间的仙子一样,亭亭玉立,宁静素雅。
“它不是春天开过花了吗?怎么又开花了?”妹妹继续问自己的父亲。
“……”元医生一时没有回答上来。
乡上街道两旁,种满了这种玉兰树,每到春天农历二三月间,就会绽放一朵朵洁白如玉的玉兰花,是乡上的一道风景。但是元医生从来没有注意过,它们除了会在春天盛开外,还会在这个时候第二次绽放。
“有些花一年就会开两次。”哥哥接过了话题,“就跟映山红一样的。”
“哦。”妹妹似懂非懂。
哥哥的解释其实并没有回答妹妹的问题,只是转移了话题的方向,然而妹妹对哥哥总是无条件的信服,况且映山红是她非常熟悉的一种植物。在这里,山林屋角,遍布着这种映山红。
冬天方逝,春光乍到,在其他灌木还没有苏醒之前,它们就会抢着吐出第一片嫩叶,绽放第一个花朵。仿佛一夜之间,整个山林屋角,满山遍野的全是热闹的映山红。放眼望去,一丛一丛、一团一团、一簇一簇的红色,占据了整个世界,整个山村里,全是红色的海洋。
在花海中间拾路穿行,探手摘来几朵,把它们中心的花心和花蕊摘去,整个的塞入口里,酸甜酸甜的汁水一下子充盈整个口腔。和村里的其他所有小孩子一样,这是她和哥哥甘之若饴的零食。
神奇的是,映山红除了会在春天二三月间盛开外,它们还会在八九月间花开二度。由此及彼,对于玉兰花第二次开放的问题,好像也就理所当然了。
“那爸爸。”哥哥问道,“毛主席百岁生日的时候,他的故乡韶山映山红盛开,不一定是神迹,可能是自然现象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