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凡答辩,乔增德请了范泳做答辩主席。范泳看到穆凡毕业论文的致谢部分提到了她的儿子,他开始了自己的喋喋不休。
“孩子,嘿嘿,都是些无用的东西,父母与孩子之间也是功利性关系。”范泳顶着圆圆的脑袋笑意盈盈地说。
“对!”乔增德找到了知己,要不说能坐到一张桌子前呢,“范教授说得对极了。”
“父母如果没有给孩子提供足够的帮助,孩子也会瞧不起父母。所以,如果把孩子当成自己的精神支柱,也是过于夸大了亲情的作用。亲情建立在经济基础上,没有经济基础,亲情也不过是一张纸。俗话说‘有奶便是娘’,话糙理不糙。哈哈,我们做父亲的,谁都是拼死拼活为孩子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但只要我们没有今天的地位了,孩子转脸就六亲不认。读到博士毕业要看清楚这一点啊。”范泳和蔼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娓娓道来。
乔增德激动地说:“范教授是瀛洲文学领域的大咖,说得对极了,哎呀,孩子也是白眼狼,我是深有体会!此刻,啊,哈哈哈,真该有掌声!”
乔增德说着,叉开肥短褶皱的手自己拍起来。
现场应和者,无。
乔增德讪讪地十指交叉,抱在桌子上,向右侧侧身,专心地听知己范教授继续说:“我和乔教授是多年的朋友,我们文学常常歌颂母爱,但母爱父爱一样,都是对人的束缚,和孝一样,我们文学对这些部分多有记录和分析,哈哈,孩子长大了,当然也就不记得父母的恩情了。当然,理性客观辩证地看待这件事,孩子长大了如果还事事听父母的,那孩子也没多大出息。”
“巨婴!”乔增德深有领悟地说。
乔增德和范泳中间坐着一位矮矮小小的女教授,她穿着黑色的毛衣,黢黑的脸上挂着笑意,夹在两尊圆滚滚的男教授中间,笑意把她眉间的皱纹蹙得更深,刚刚五十岁,看上去像六十岁。
刘青吾看了看她桌前的名牌,令子珏。
刘青吾对乔增德和范泳的看法并不同意,但是看来,乔增德果然还有同道中人。
父亲、母亲,父爱、母爱,不一样。刘青吾想。
刘青吾很希望令子珏教授也发表一下她自己的看法。
学院里一位叫王月的副教授讲过性与女性,她师从瀛京大学瀛洲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田戈齐。刘青吾见过田戈齐,自称瀛洲国女性主义研究第一人,精力充沛慷慨激昂,可以说声名浩大。王月很有田戈齐的风采。她四节课连堂,连水都不用喝一口,让人头昏脑胀。如果学生站起来问她问题,她马上瞪一眼学生,意思是“这个低级问题还用得着问”的神情,一句话就把学生呛得脸通红。
可是她见到乔增德的时候也和其他老师一样,毕恭毕敬地叫一声院长。乔增德说什么她都仰起头,公鸭嗓子发出嘎嘎嘎的笑声,其他时间永远戴一个粉红的耳机,一副谁也不理的样子。
刘青吾尊重王月的个性,但她想,王月并不是一个好老师,至少不是她理想中的老师。如果女性真的有什么主义要普及,那至少要想办法让别人愿意听我们讲话,何以一个教师对学生如此严厉,对乔增德这样的驵脍货色面如春风?
学院里还有一位隋叶颢教授,她也毕业于瀛京大学,师从成秉缘,瀛洲国最具盛名的文学研究专家之一。隋叶颢的神情和王月很像,个子矮矮墩墩,但总带着一种高傲。
刘青吾在王月和隋叶颢身上看到了成绩好的女生惯有的神情,瀛京大学独立思想或许体现在她们的研究论文里,但要说兼容并包,刘青吾没有从她们的教学和人格中感受到。
有一次乔增德在公开场合大骂学生“忘恩负义”,刘青吾当场站起来愤怒地大声喊道“学生不是那样的,请乔教授慎言”。会议现场一阵骚动,乔增德被吓到低下头,当然也就不知道谁喊出来的。
隋叶颢也在场,乔增德的报告结束时,刘青吾问她,乔教授为什么总这样?刘青吾着重强调,“总”。
隋叶颢低着头回答说,导师都一样。
女性教授这样说,刘青吾信以为真。导师都一样。那么,隋叶颢受到成秉缘如乔增德一样的“教导”,能走到今天确实不容易。
可是,隋叶颢请来她在瀛京大学的导师成秉缘到艺科大学作报告,刘青吾觉得隋叶颢说了谎。
成秉缘在艺科大学做了一场学术报告,他的汇报一结束,隋叶颢邀请乔增德上台做呼应。乔增德还是老样子,坐在成秉缘旁边,面对三百听众,絮絮叨叨说起他在南湖师范大学、北东师范大学时和成秉缘的交情,然后大讲他在瀛京艺科大学受的委屈和迫害,大骂孙平尧是狗皮膏药,大骂学生忘恩负义。
成秉缘舌尖剔着牙,一脸不耐烦地扭转了头,甚至没有跟乔增德打招呼。
刘青吾看出成秉缘对乔增德的不认可,至少,成秉缘毫不买乔增德的账。就凭这一点,刘青吾觉得成秉缘至少不是乔增德“一样”的导师。
乔增德在半夜十一点半给刘青吾打电话,东拉西扯了半天他和成秉缘的关系。乔增德说的“君子四玉”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刘青吾今天就见到了两玉。谁是玉谁是屎,一目了然。
乔增德拉拉杂杂七讲八讲,突然急切地问刘青吾:“咋样?导师我今天和成秉缘呼应地咋样?”
刘青吾简直难以置信,讲座已经结束大半天了,堂堂教授对司空见惯的学术交流竟然念念不忘地需要特地再打电话让学生表扬一下!
乔增德的内里之不自信,让刘青吾感到吃惊。她再一次确认着自己对男男女女教授们的观察。
导师,怎么会一样?
如果导师都一样,那成秉缘就是乔增德,可是成秉缘不是乔增德。那么隋叶颢为什么要这样回答?那么隋叶颢是在敷衍她这个学生。这个敷衍是因为她和乔增德是同事,还是因为隋叶颢根本不关心一个学生的感受,还是仅仅因为隋叶颢不想多管什么闲事。
无论哪一条原因,刘青吾对隋叶颢的回答都感到失望。奔着五十岁的女性教授,即便和乔增德同坐一桌,也不敢对乔增德有所反驳。隋叶颢从千百种回答中,选了一个最没有诚意的回答。
奔着四十的王月,刘青吾还可以体谅她还年轻;奔着五十的隋叶颢,为什么还在乔增德面前演一个快活的女孩子?
刘青吾百思不得其解。
她正出神地想着,范泳的目光投过来:“哎,这里还有一位同学,嗯,这是女同学还是男同学,也不好说啊,看起来很独特听得很认真。唉,年轻人还是有颗好学的心,让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