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来人,她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让他来坐。
宋归慈在旁边坐下,瞥到江应巧纸上,躺着似风吹歪倒在爬的字,默默拿笔蘸墨。
右手伤了,他只能换左手执笔,手腕微动,笔下墨迹行云流水。
室内一时无言,没过多久,江应巧放下笔,将纸吹了吹递给身旁的人看,“能用吗?”
宋归慈视线顿了顿,斟酌道:“再练练?”
行,明白了,你的言下之意。
等最后江应巧将字写的勉强能看抄完一遍时,宋归慈已经分毫不差地默完了十遍博文学规。
宋老爷终归还是心疼孩子,让两人在家休息一日,对外则称闭门思过,并派人将加罚的抄书递送到方学监手上。
看着一字不落的通篇佳字,学监捋捋胡子,也心照不宣地默许了。
江应巧蹲在廊下望天叹气,接着薅了两把草,又叹了口气,听得坐在横槛上的宋归慈拧起眉,忍不住放下书道:“一盏茶的功夫,你已经叹了八口气,谁拿针把你扎漏么,到底怎么了?”
江应巧感叹:“我愁啊~你就当我是犯秋愁了吧。”
宋归慈摇了摇头,“真搞不懂你。”
我也搞不懂你啊少爷,江应巧撇了撇嘴角。
她是发现了,这位小少爷是品行端庄,知荣知耻,虽说性子冷淡,也不是什么碍事的毛病,但就是不见善念值提升。
这段时间,她每每找机会,见缝插针地拉他去做好人好事。
例如主动给宋夫人的芙蓉树捉虫浇水,替小厮把院里的杂草都除了一遍,堵了学馆外墙的狗洞,甚至帮夫子打磨了那把剌手的戒尺,虽都是小事,但觉得怎么着也能积少成多。
本以为带他日行一善就能有所帮助的事情,哪想如今未见分毫成效,反而还因为打架突然掉了两分,可不愁人么。
到头来这些都加不了善念,只能宽慰自己算是替两人积下一点点阴德了。
一番自我开解后,心态果然好多了,江应巧问道:“不过少爷,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为什么要和金公子打架吗?”
宋归慈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你不用知道。”
见他到现在也不说,想是某些关于小男孩间自尊的事,便也作罢不再提。
又提醒他,“我在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打人的力让自己也会疼,下次再干架,记得抄家伙啊。”
“……”
结果他似想到什么,迟疑了一下道:“那你为何冲上来帮我?”
江应巧奇怪地看他,回道:“你是我朋友啊,不帮你帮谁?”
接着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还是说,少爷你从来没把我当作朋友?”
可笑了,到头来是自作多情,下了无用功,自己的人际关系果然很差劲……
见少女露出失落的表情,他反应有些慌乱,“不是的,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朋友…”
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思索了片刻,宋归慈放下书起身,轻声道:“你不是犯愁吗,去花园走走吧。”
宋府的花园有一片不小的湖,四处种了不少品种的花,只是天气越来越冷多数凋谢,这个时节只有瑶台玉凤还在盛开。
风中白色的菊花,匙莲状花瓣卷曲层层相绕,乳白似玉挽仙来,占尽了满庭芳。
本以为是来赏花,宋归慈却带着她走到靠院墙处的一棵大树前,树冠呈伞状伸展,枝叶粗壮繁茂。
宋归慈告诉她,这棵老槐树在宋父调任搬来这之前就在了,曾遭过雷击却奇迹般活了下来。原主人恐其招鬼纳阴,又怕砍伐了会得罪神灵,破坏风水,后来便将府邸变卖搬迁。
宋老爷入住后,却认为这槐树绝处逢生,是有灵性,便保留了下来,但平时下人们还是忌讳,皆绕道而行,不会轻易靠近。
宋归慈拨开树前许久未除的草丛让她穿过去。
江应巧绕到树后微诧,树身处缺失中空,形成了一个半臂宽、半个成人高的树洞,因为背靠着墙垣,又有杂草遮掩,从外面确实难以发现。
宋归慈熟练地弯腰钻进去蹲下,招手示意她也进来,两人贴着胳膊挤在树洞里。
他指给她看树身上的一条裂缝,有一束光透过来。这缝一指长,位置低又狭小,难怪要蹲下身才能看见。
他小声道:“我心烦发愁时,就会偷偷躲到这里发呆,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话里委婉表示,证明我把你当朋友了。
实在是这位置隐蔽得让人多想,江应巧语气试探道:“那躲在这,你有没有听到看到什么?”
听到看到什么?
宋归慈垂下眼眸,当然有。
听到仆人们会私下议论他体弱多病,人贵命薄。
看到灶房的伙计谎报送菜高价,两头私下吃回扣。
更早,目睹过管事婆子将年轻的婢女推下木桥摔伤腿,就为了给自己孙女腾出府里的位子。
他闻见了这府上露不得光的阴私,表里不一的嘴脸,和蝇营狗苟的算计。
他并不想把这些丑恶的事说给少女听,竖起手指抵在唇上,吐出两个字,“秘密。”
江应巧轻笑道:“怎么又不告诉我。”
随后敛去笑容,微微正色,“少爷以后还是少来这里,有时候不知道才是好事,一个人的心里,还是不要有太多秘密。”
“要是不开心了,就来找我,我来哄少爷。”
在这狭小的树洞里,宋归慈听到女孩这样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