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家翁呢,你莫讲了,快莫讲了!”老帽子大声说:“还有得救吗?厚朴痞子的中药治不好,去找鲍家屋场的秦皮匠看看,莫七是不是遭了仇人的暗算,中了半化子师传乱放的梅花掌?”
气得雪胆老倌子,三寸三分长的白胡子,一根根胡乱抖动,大声吼道:“聋子讲瞎话,瞎子讲鬼话。”
一旁磨牙床的厚朴痞子,不厚道地大笑了,笑得脸上盛开着黄色的、白色的金银花。
“雪胆哥哥哎,您做点好事啰。”厚朴痞子劝道:“不要每天尽唱那些打屁不挨腿的诗文,您学学我的盟弟,阿魏痞子,多教几个有用的学生。”
“你晓得个屁!”雪胆老倌子正在气头上,厚朴痞子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我承认,我是不晓得个屁。”厚朴痞子说:“哈哈,老哥哥,你家里的田,以后不要插秧苗,多插一些之乎者也就行;你家里的饭锅子,不用煮米,多煮一些之乎者也就了行嘛,哈哈。”
我们西阳塅有句老话,木条直不直,要过得长刨子,朋友真不真,要过得长时间检验。
我大爷爷枳壳老倌,与春元中学的阿魏痞子,开厚生泰药房的厚朴痞子,四十年的盟兄盟弟,从未红过脸呀。
阿魏痞子出生在书香门第,少年时候就中过秀才。他叔父克斋公,与蓬家台南星老爷的父亲杨昌濬,都是湘军大将曾国藩的麾下。左宗棠收复新疆伊犁,点名问曾国藩要了两个人,一个是蒋克斋,一个是杨昌濬。
后来,杨昌濬做了陕甘总督,蒋克斋做了新疆喀什府的二品大员,妥妥的南疆之王啊。
克斋公知道侄子阿魏痞子的个性,早早地为他谋了个浙江临安府的候补知县。哪晓得阿魏痞子心高气傲,包袱一卷,雨伞一撑,一声鹤啸,与新化的陈天华同学一道,去了日本,喝了三年洋墨水。
后来,我听我娘老子讲阿魏痞子的故事,是这样的:
阿魏痞子带着他的日本袖珍夫人回到家乡后,与他从新疆喀什府告老还乡的二品大员克斋公,关起门来,足是吵了三天三夜。
阿魏痞子说到激动的时候,经管是手舞足蹈,唾沫飞溅:
“为自己谋一生之富贵,鸡犬耳!谋一族一域之富贵,小肚鸡肠耳!谋民族复兴与祖国崛起,方为热血君子大丈夫耳!”
阿魏痞子将胸口拍得“砰砰”响,说:
“方今积弱积贫之中国,挽危难于倒悬之法,唯教育耳!一人醒,至三人醒,三人醒,而至万万斯人醒矣!万万斯人醒,群情激愤若长江之汹汹,若黄河之汤汤!”
“一人一篝,暗夜视之,若萤虫之明。万人万篝之明,若赤霞之灿灿耳!一声若蚁,百声若鸟,万声齐呐,若雷霆,震寰宇耳!”
“教民育德,当经世致用,当以实事求是,当以血性,启民智,唤民心,聚民智,富民生,则可鼎国耳!”
“悲呼哉!如今外夷践门踏户,杀人如麻;肉患狼奔豕突,堂堂乎我中华五千里江山,遍地狼烟峰火。吾彻夜思之,长歌当哭。国危之果,实乃国之因。国危,则民匍,则民跪。痛定思痛,何日而至泱泱众生,如乎昆仑、如乎泰山而站立耳?唯教育耳!补泱泱众生之骨髓耳!”
“旧式教育之法,教民唯忠唯诚,教民唯德为仁,教民抱残守缺,教民摇头晃脑,实乃教下跪之法耳!我必弃之!”
阿魏痞子对着一天星月,磕了三个响头,坦然说:
“救吾民而站着,救吾国而屹立,方为吾之志!”
叔公克斋公扶起阿魏痞子,喟然长叹道:“纵观吾之一生,杀匪平患千里之外,保家卫国万里之外,今思之,难以挽狂澜于国祚,不及吾侄之鸿鹄。孺子可教矣,吾当成全你。”
叔侄两人商议,逐将慈禧太后赏赐的位于澧州府华容县一千亩上等水田,一次性出售,选择西阳中塅的蒋家堂、茅屋街上、白石堂一带的两百亩荒地,兴建春元学校。到了民国三年,改名为春元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