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好写，也好刊印。
但这并非普通的文章，虽未言明，凌江文人皆知，林云孙以心学入道，发正心之问，在朝堂历练，上下求索三十载，重回凌江，这是要高调正道，欲举起一面新的心学大旗。
这面大旗若能举起，必成大夏文坛未来三十年无可撼动的领军人物。将兼顾鸿儒硕学与内阁首辅双重顶级身份，治国安邦，引领风骚，无可争议的大夏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消息放出去的当天，凌江某处府邸地下……
石头砌成的房间里，两支蜡烛忽明忽暗。
室内仅有一石桌一石椅。
石椅上坐了位披着斗篷的女子，烛光昏暗，看不清容貌。
不远处跪了个瑟瑟发抖的灰袍男子，地面滴了一小片汗迹。
“花了几十万两银子，打点那么多人，烧了大营，延期了乡试，乱了仲秋夜，还暴露出书院的一位教习，到头来，连个水花都没溅起，也没耽误林云孙发文正道，你们干的不错嘛。”
女子的声音很轻，很慢，仿佛从远处传来一般。
跪着的男子咽了口唾液，“主人，小的们办事不力，请主人责罚。”
“五十副铠甲送出去，林云孙也被劫走了，但凌江城竟一副铠甲也找不到，你说奇怪不奇怪。”听女子的语气，好像还真的带着好奇、疑问和不解。
“小的们没想到那女子武艺如此高强，年纪轻轻已是聚神境，京城派来的十名秘影卫都没拦下，而且她一个人来的，没带帮手，所以才找不到丢失的铠甲。”
“一个人来的……”斗篷女子换了个姿势，“你们不是替她放火了吗，找几个人穿上铠甲，冒充一下，去大狱里供几句话，不难吧。”
“小的们没想到她会一个人来，第二天一早引着府衙查到寨子里，秘影司已经处理好了手尾。”
“那块玉呢，也到了秘影卫手里？”
“回主子，玉给了那个女子，但不在寨子里，为了确认这个消息，埋在秘影司凌江千户所的人也暴露了，这玉十有八九还在那女子身上。”
“十有八九，呵呵……”斗篷女子冷笑一声，“半个月前，你们说成功率也是十之八九，这可巧了，都碰上了十之一二。”
“小的，小的，实在是……”
“但凡你们筹划的这一切起到一丝丝作用，林云孙的文章便万万发不得，不然自有人攀扯，论道就成了论迹，这讲学就成了质问。”
跪下的男子不断磕头，鲜血染红了地板。
“你说，你们策划这一切有什么用呢，织一张网，把自己给罩进去，等着秘影卫顺着线索来找到我？”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是该死，那就……”女子站起，背过身去，斗篷将身体完全遮住，“死了吧。”
死了吧这三个字说的更轻，轻到仿佛生命如鹅毛一般，吹一口气便会消散。
跪着的人突然止住了颤抖，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女子，眼中带着狂热，“参与此事的四十七人都已自裁，小的这就谢罪，绝不牵连主子！”
说罢，右手变成乌金之色，手指狠狠插入心脏……
鲜血流淌，伴随着忽远忽近的声音。
“原就没指望你们成事，什么环环相扣，步步谋略……”
这时，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个头不高，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女孩满脸明媚和纯真，拎起长衫下摆，踮起脚尖，小心跨过地面的血迹，蹦跳着来到斗篷女子身侧。
“师傅，外面的四十七人确实处理干净了，之前在大营、贡院和书院埋下的钉子，要么已经了结，要么断了线，不怕他们供出什么。”
“嗯。”
“几十万两银子，上百条人命，这样一来，林云孙和秘影司肯定会以为我们是为了阻止他发文开讲，估计会抽调苏淮各地的秘影卫到正心书院护卫，嘻嘻，殊不知……”长衫女孩看了看躺在地上已经断气的男子，歪了歪脑袋，“这些榆木脑袋，还以为自己在帮师傅布置棋盘，其实就是些吸引目光的小棋子罢了。”
“那块玉还是要找一找的。”
“师傅，要是被其他人拿到，不会出问题吧？”
“那玉石除了皇帝、太子，以及我们这些大不敬之人，其他人捡到也就是块普通玉石，秘影司都看不出什么，除非送到元灵府检测。赵家老祖宗当年捡到的那块，也不知在民间传了多少年，过了多少人的手。”
“若真是被识货的捡到，对我们还是件好事呢！”女孩晃着脑袋，笑盈盈道。
“书院那边没问题吧，能否按计划结社？”斗篷女子转过身来，隐约可见下巴漂亮的弧度，还有白皙修长的脖颈。
“没问题的师傅，我可是凌江八骏之一，那群傻乎乎的书呆子，恨不得把小时候尿床的事情都抖给我听呢。”
“一个月之内，林云孙的第三篇文章也许就能打磨完毕，或可轻松入聚神境，甚至超凡境。你要抓紧时间，为师先去灵川县安排。”
“师傅放心吧，就差小小契机和引导罢了。”
“正心、正言、正行……”斗篷女子的身体缓缓变淡，声音也越来越小，“想要以正心入道，一举超凡，那便让你先超凡，然后再让你知道，这正心，最终会正成什么样，没了你林云孙的辅助……”
斗篷女子凭空消失在石室内，偌大的房间，便只剩下一个满脸灿烂笑容的女孩，还有一具流血的尸体。
“这个房间大小正好，石壁回音，余音袅袅，不用来练琴可惜了……”说罢，长衫女孩手中出现一张古琴，小心放在石桌上，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琴声悠扬，歌声婉转，化作实体的音符在墙壁之间碰撞，当撞到地下躺着的尸体，瞬间化作绿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