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两位鬼差刚开始勾魂的时候，非常有人性，常设身处地为新死的人考虑，时间一久，他们已经产生职业倦怠，哪管死人的感受。在蒋翠芝印象之中，鬼是无形之物，没有真实存在的质量，于是她双手抓着身上的铁链使劲往后一拽，那黑白无常鬼似乎没有任何力量，果真被她弄翻一个筋斗。他们暴跳如雷的爬起来，抓着铁链旋转，然后狠狠地把她甩在路边的石头上。她感觉自己像饼子一样变了形，全身骨头散架。

这点疼痛和遭罪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她早就有深刻的体验。她全身的神经系统对这点蹂躏完全不过敏。两位鬼差把她拉起来，勾着她的魂魄，继续匆匆地赶路。她新死，身子还比较沉重，跟不上他们，被他们拖着，连扑带趴地前进。

蒋翠芝这一辈子也没有像这两个鬼差一样虐待过其他人，包括动物。她小时候跟着父亲一起放牛，父亲把牛当兄弟一样看待。父亲从来没有鞭打过牛，即使是在犁地的时候，牛累了走不动的时候，他也没有拿鞭子狠狠地抽它。父亲只是轻轻地拍着牛屁股，轻言细语地给牛鼓劲，让它鼓足勇气继续犁地。犁地时间充分的时候，父亲会让牛多休息，犁一会儿耍一会儿，他不会为了早一点收工而不把牛当牛看。父亲能奴役牛的时候，牛是他的兄弟这两个鬼差奴役蒋翠芝的时候，把她当犯人。

蒋翠芝身上的骨头发出一阵阵的酸痛，这种疼痛是很久以前的感觉。那是在寒冷的冬天，父亲将家里仅有的几床破棉絮都盖在她身上，依然抵挡不住她的寒冷。她剧烈的咳嗽，胸部一阵阵剧痛。如此折磨了她一个多月，她的重感冒才得以康复。蒋翠芝现在还不是犯人，即使她在阳间犯了错，现在还没有经过第四维阴间的审判，她最多也是嫌疑犯，不能受到这样的虐待。两个鬼差不分青红皂白这样对她是没有道理的。阎王再无情，也要讲阴间的法律。她什么也不怕，大胆地走在黄泉路上。

走完黄泉路，蒋翠芝被带到一座大殿。朱红色的大门前，矗立着两个石狮子。大门有两个面如黑炭的鬼怪守护着。看样子是年久失修，这大殿的柱子已依稀不辨颜色。地上一摊摊干涸的污渍，仿佛刑台上干涸的血污。黑白鬼差把她交给一个长着牛头、一个长着马面的怪物，然后办理了交接手续。完成任务后，他们走出大殿，又拿着一张纸牌，上面写着人的名字，又将前去捉拿另一位亡魂。这牛头马面去掉她身上的枷锁，搀扶着她走进一座厅堂，对上官恭敬地拱手作揖说道：“官爷，亡魂已经带到。”

这位判官大爷面目狰狞，蒋翠芝看见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两边站立的鬼衙役丑陋不堪，拿着刀枪剑戟各种武器。判官看了生死簿，验明了她的正身，说到：“你阳寿已尽，今日合该前来地府，你可有甚冤屈？有何诉求？或者作过什么恶？从实说来，本官为你作主。”

蒋翠芝不知道判官在阴曹地府是几品官衔，但他应该是她见过的最大的官了。她在阳间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乡长。乡长来她们村里视察，村长、社长们都要毕恭毕敬的伺候着他，老百姓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乡长在她们毛家沟到处走走，到处看看，到处指点，像伟大的将军在指挥战场。她们经常在广播里听到乡党委、乡政府的各种指示，她们感到乡长是那样的威风凛凛。

按照生前的世间法律，见了官爷不需下跪。面对这位判官，蒋翠芝依然硬着脖子，不行跪拜之礼。那牛头马面见她无礼，正要逼她下跪。那判官见状，急忙制止：“我阴曹地府早已实施改革，无论阴间阳间、官员百姓，一致平等，不需跪拜。牛头马面，尔后要改变这些地位尊卑的封建思想，不许再败坏我阴曹地府名声。”

判官作出这样的规定是来之不易的。多年以前，判官遇到几个硬骨头。他们是无神论者，他们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阴曹地府。他们只坚信人死了就像蜡烛熄灭了一样，就什么也没有了，意识没有了，灵魂也没有了。当判官查明生死簿，验明他们已经死亡的时候，他们始终不相信。因为他们还有意识，还记得前世发生的事情，于是坚信自己还没有死，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他们非要判官证明他们已经死亡，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否则他们不接受这里的任何判决。判官被惹急了，带着他们去看前世的亲人，当他们看见了亲人的时候，亲人却看不见他们。他们叫亲人的时候，亲人听不见。他们还看见了自己的坟墓，最后不得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亡。判官升堂的时候要求他们下跪，这几个硬骨头就是不跪，说阳间的人们已经在形式上实现了平等，见了大官儿不用下跪，所以这里也不能给你下跪。判官打了他们各二十大板，他们依然不跪，最后报知阎王，阎王主导实施了一场自上而下的改革，取消跪拜之礼，以表示阴曹不比阳间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