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意难平。
意难平。
回到山中盘桓半日又睡了一夜,再下山时便是人间的三天之后,我如约来到桂花树下,老远就看到柳天佑在那里引颈张望。见到我,他喜上眉梢,“阿筝姑娘,你真的来了。”
“说好有酒,为何不来?”
“有有,你看。”他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布包,露出一个古朴典雅的木匣子,抽开匣盖,里面垫着一团明黄的丝绸,衬护着一只不太大的青瓷瓶,瓶口塞着木塞,封着红蜡。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瓷瓶,随即呀了一声。
“怎么?”
他纠着眉,“出门时只顾着酒,竟然忘记带杯盏了。”
“咳,那有什么关系。”我看他里三层外三层地拆包裹,早已看得心焦,伸手取过酒瓶,拍开蜡封,拔出木塞,对着嘴就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好酒!好喝好喝,哈哈,太好喝了!”我高兴得手舞足蹈,见他立在一旁傻笑,自觉好东西不该独享,便把瓶子递给他,“天佑,你也来喝。”
“不不,我不……不用了,你自己喝吧。”他一个劲地摇手。
“咦,不喝就不喝,你好端端的脸红什么?”
他还在那摇手,白净的面皮更红了几分。
瓶子不大,我想反正他家酒庄有的是,便也不与他多客气,几口气就喝光了。最后意犹未尽地把瓶子还给他,怅然道:“没了,这下可要等冬天了。”
他莞尔:“上次的桂花甜酿我已经制好,就埋在这老树底下,冬天落第一场雪的时候你便过来,我把它挖出来,找个酒炉暖温,与姑娘同享。”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畅想了一下,觉得甚好,感觉我最讨厌的冬天也终于让人有了盼头。
人投我以桃,当报之以李,可惜我身上也没什么长物,想了想,一把拉起他:“走,我带你去玩吧。”
说是我带着他,结果变成他带着我,因为凡间的东西,他比我懂得多得多。原来那一撮一撮五颜六色的公鸡羽毛叫毽子,可以正着踢、反着踢、跳起来踢,怎么踢都踢不落。他还教会我放纸鸢,平平无奇的几根竹片一方纸,拽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灵性一般,迎风飞起好几丈,我乐得直拍手,拍得手都红了。
本来凡间的日子就不禁过,那天过得尤其快,分手的时候,他问:“阿筝姑娘,你下次还来吗?”
来啊来啊来啊,我头点得像鸡啄米,“三天以后。”
“好啊,那下次,我给你带杨梅酒。”
好啊好啊好啊,我接着啄米。
“阿筝再见。”
”再见天佑。”
他仍然像上次一样目送我,金色的夕阳落在他的眼睛里,就像糖人师傅那碗甜蜜蜜的麦芽糖。
三日之后,我早早地来到桂花树下,还是没有早过他。
“今儿我们去哪玩?”我见面便问。
“带你去看皮影戏,好不好?”
“好极。”
我跟着他,曲曲折折地来到一家茶馆,许是辰光太早,皮影戏还没开始,便点了一壶茶,几碟瓜子点心,天佑拿出杨梅酒,我们一人斟了一杯,小酌起来。
茶馆老板来上茶,他似乎是认识天佑,瞅了瞅我,又瞅瞅天佑,欲言又止。第二次来的时候又是如此,第三次来,终于没忍住,开口道:“柳公子,你的伤好些了?”
他又受伤了?我一向粗枝大叶,这才仔细端详,发现他今天是有点奇怪,坐在那里略显得僵。
天佑很快地看了我一眼,有些慌乱,“好些了郝伯,好些了。”
“年轻人啊,不能贪杯,这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者说,就是再好,你也不能把自家的贡品桂花陈酿给偷喝了啊。唉,你那爹爹也是狠心,那一顿家法下去,什么人能受得了。”郝伯一边摇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走开了。
只言片语,我听出个大概。“上次的酒是你偷出来的?很贵重么?”贡品是什么,我那时还不太懂,听上去像是很紧要的东西。
天佑摆手,“不是很贵重,只是家父留着想要送到官府去应选的东西,还不算真正的贡品,没关系的。”
“可你被打了?伤在哪里?给我看看。”
“不不不用,已经好了,好了。”这个人,脸怎么又红了?
无论如何,我颇为自责,若不是我说要喝桂花酿,天佑就不会去偷酒了。
“这个杨梅酒,也是偷的么?”
“不,这是我自己酿的。你喜欢么?”
“喜欢。”
“你喜欢就好。”他温柔地笑。
那日,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肯给我看伤口到底怎样了,但我想他既然受了伤,总归是不大舒服的,从茶楼出来,坚持要他回去休息,临走还将身上的伤药留给了他。
“三日之后,你还来吗?”他攥着白玉瓶,殷殷地问。
我重重点头,“嗯,来。”
三日复三日,三日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