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轻寒离开后,日子一如既往。
诊所很小,开张不久也不起眼,客人不多,夜轻寒在的时候,曾小小的热闹了一阵,他走了之后就又恢复了原样,偶尔也有姑娘们或直接或试探地过来打听夜医生去哪了,听我说他离开了,就来得不那么勤了。白天里忙活计,给猫猫狗狗洗澡、除虫、处理外伤和皮肤病,晚上我仍然着了黑衣,在城市上空穿行,捕捉似有似无的熟悉气息。
我能感知到天佑就在这座城市里,所以才落脚于此,可知道归知道,真要在千万人里翻出一个人来,仍不亚于大海捞针。
原本我也不是很急,要是你寻一个人寻了百多年,就该明白急是没有用的,反正天佑终归是在这里,错过这一世,还有下一世。
可自从上次见了老龟,或许是他的话给了我莫大的期待,我开始不淡定起来。时不时的就会回一趟盘帝山,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看看老龟醒了没有。
他老人家自然是睡得熟的很。
我常常往山上跑,也不能说没收获,一是棋艺长进了,二是练功也长进了,因着在人间吃了苦头,明白了本事的重要,于是用心向师兄求教。
那夜一番深谈弥补了我们当年留下的最后一点罅隙,我与师兄仿佛更加亲近了一些。早先也不是不亲近,但自我神识初醒,学到的一切都是师兄教的,他于我,更像师长,我对他,难免有些敬而生畏,师兄不是七情上面的性子,我又鲁钝,所以似乎从不曾真正了解他。
好在过往这百多年,我不仅痴长了年纪,也懂了更多事理,虽然很少与凡人走得太近,但人情冷暖,人心百态,即使是远远观望,也尝到了其中些许酸甜苦辣,多了几分洞察。杏姑说,我在人间这番游历,身上多了烟火气,修道之人本不该沾染这些红尘,但于我却未尝是不好。她以前总笑我,说那紫玉潭水至清至纯,塑了个玻璃肚肠的人,可怎么就少了付玲珑心肝呢?
如今杏姑说我有了红尘烟火气,大约是夸我玲珑了一些吧。
小蓝却不这么看。
因为我时常回盘帝山,诊所隔三岔五就要关三五天门,客人是越来越少了,渐渐入不敷出。
小蓝说,幸好他是盆花,餐风饮露也能活,要是个会喘气的其他什么活物,怕是早被我饿死了。
“你看人家那些活了几百年的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怎么你却混得这么惨。”
“谁?谁活了几百年大富大贵?”
小蓝伸手,不,伸出叶子指了指电视机,因为怕他自己在家无聊,那台电视一天到晚的开着。
“那些都是假的,凡人没有长生过,所以想得太美。”
“不管怎么说,光绪的银元,民国的字画,这些手边的东西,你就没有存一些留着换钱?房产也没置上十间八间?”
“你是说这个?”我腕子一翻,幻出个银元宝在手上。
“耶耶耶,原来你会变,快去换钱!”小蓝兴奋地全身的花苞抖了抖,这盆财迷。
“别傻了,这种物件拿出去,难免不引起别人注意,要是被人看出端倪,后患无穷。你想被送去马戏团么?我却不想买票去看你。”
“变古董不行,变钞票总行吧?”
“行是行,可是我不会。幻法如作画,画元宝容易,画钞票难啊。”
“唉,那只能去抢了。”
“是啊,只能去抢了。”我惆怅地附和。
话音未落,门口的风铃响动,进来两个人。两个男人,一高一矮。
门可罗雀了数日,好不容易有客人上门,我一脸笑容地迎上去。“两位好,需要点什么吗?”我见他们并未携带什么小动物,猜想是来买东西的。
为首的高个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皮夹,打开朝我挥了一下,挥得太快,字也没看清,但老大一个金属徽章倒是看得真切。
“你们是?”
“柳小姐是吗?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高个子脸上带着笑,拿出一个小本子,毫不见外地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你也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慢慢走过去,默默在心里回想,最近是有什么不妥的举止,竟会惹来官差?
“柳小姐,六月五日星期日这天,你在哪里?”
呃,这倒真把我问住了,凡间的时历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意义,过去便过去了,哪会记得今夕何夕。
老实回答:“不记得了。”
“再想一想,那一天,你有没有去过青云山?”
青云山!
忘了哪一天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差点把小命丢在那……官差既然找上门,想必不会是随随便便来问的。
“的确有去过,只是具体日子记不清了。”
“你是自己去的吗?”
“不是。”
“同你一起去的还有谁?”
“一个朋友。”
“你们去做什么?”
“到山上踏青,随便兜兜。”
“你们什么时候下的山?”
我顿了一下,“第二天。”
“你们在山里过了一夜?在什么地方过夜?”
“露营。”
“下山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间?你们去的时候是不是开了车,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开走?”
哦。我终于听出些端倪,那天夜轻寒身体虚弱,我一着急就带着他腾了云回来,早把停在山脚下的那台车忘到了九霄云外。
还好,随机应变编瞎话我还比较擅长,并没考虑太久便道:“后来我们吵了架,我一个人下山搭了顺风车回来,他没有把车开走吗?我不知道。”
高个子男人略一沉吟,又问:“你的朋友呢?你能联系上他吗?”
我摇头,“他走了,没说去哪里。”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我真真假假对答如流,并不慌张。
真正让我分心的不是眼前这位“十万个为什么”先生,而是始终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矮胖男人,他面貌寻常,带着一副墨镜,看不到他的眼睛,可我知道他一直在端详着我。
他在看什么?还是在揣摩什么?我隐隐有些不安,停顿的时候特意看了那人几眼,希望他能开口说点什么。
直到离开,他什么都没说。
高个子始终态度和蔼,临走的时候谢谢我的配合,解释说这只是例行问询,又说如果有我朋友的消息可以随时联系他。
我一一应下,将两座尊神送走,拿着那人留下的一张写着号码的卡片,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随手丢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