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三片(1 / 2)红炉一片雪首页

夜轻寒这顿饭吃的还真是一点都不虎头蛇尾,来的时候翻出老大的风浪,走的时候留下更大的风浪。

夜已深,云河宫里一片安宁。

我躺在床上侧耳倾听,听到仙娥们纷纷回了房,听到守门的仙伯把宫门落了锁,听到轻尘也在外间收拾好了我拆下的花钿,打着哈欠上了床,不一会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夜轻寒送的那颗夜明珠被我悬在床帏之上,它到了夜晚也并不亮的刺眼,光芒更加温润柔和,透过镂空的球壁,在房中映出变幻万千的光影,美得像梦一样。

更漏声声,缓慢而清晰地敲打着寂寂无人的夜。

我听宫内再无人声,方缓缓起身,随手披了件衣袍,悄悄地走了出去。来到后花园,敛着衣袂飞到最高的石头树顶,远远的望着只露出一个金顶尖的玉宸宫,默默望了一会,然后四顾寻找光明宫的方位。

平日里深居简出,两点一线,偌大个天庭,除了玉宸宫和天府宫哪里都不熟。印象里,第一天轻尘带着我四处兜转的时候曾有路过光明宫,在不远的记忆里找了找,似乎找到些眉目。

从石头树顶飘飘落下,直接落到了宫外的云路上。

天庭每晚都有天兵巡夜,我怕动静太大,不敢御风,只静静地在云路上边走边找。今夜星暗,夜里景物看上去和白天又不太一样,我磕磕绊绊地花了点工夫才摸到瑶池,瑶池边上颇多岔路,我猜了猜,选了其中一条走了一会,感觉不对,又退了回来。

踌躇不前之中偶一抬头,赫然发现,那欲寻之人正端坐于瑶池边的一块大石上,正在……钓鱼?

我走过去。

这座尊神居然,竟然,果然在钓鱼。

默不作声地在他身旁站了一会,夜轻寒老僧入定般,既不出声,也不抬眼。

我站得脚酸,索性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筝儿,你来了?”他侧首朝我微微笑。

“来了。”我平静道,“你要同我说什么?可以说了。”

“为什么觉得我有话同你说?”

“你今晚在席中讲的话,十句有八句是在说给我听,那八句之外,没出口的至少还有八十句,是想引我来问你。我便来了。”

他望着水面但笑不语。

“不想说?不想说你干嘛深更半夜地坐在这里?难道不是在等我?”

“是在等你来。”他悠哉游哉地道,“等你来陪陪我。钓鱼。”

我看了看他那根半天都没动静的鱼竿,忍不住道:

“夜轻寒,你知不知道这里是瑶池?不是人间的江河湖海,这里的鱼虾在凌云钟乳凝结的圣水里长大,每只都不是凡物。太上老君要是高兴,撒一葫芦仙丹下去,不知有多少虾兵蟹将立刻便能出水位列仙班,你怎么可能钓得到?”

夜轻寒听了我一番数落,也不恼,自顾自地闲聊着:“筝儿,你这路痴的毛病怎么到哪都改不了?我就知道你摸不到光明宫的门,才特意来这必经之路上候着你,没想到你连瑶池都找了这么半天才走到,等得我心焦。”

他忽然伸过手来抚我的头,我躲了一下没躲过,反而把出门前随手挽的发髻碰落下来,一头长发被风拂乱。

我忙不迭地把它们重新理顺,拢在胸前,冷冷地瞪他。

他半真半假地扯着这些有的没的,我知道是故意想逗我恼火,他知道我想听什么,但我若越是显得着急他便越是不会说,就是这样可恶。

偏不让他如愿。

我抱起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倒映着淡淡星光的瑶池之水,看他到底要等到几时才开口。

倒要看看谁比谁更沉不住气。

或许在这件事上,五百岁的的确比不过十几万岁的。

夜轻寒好整以暇地执着钓竿,不再说话,也不动,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晚风撩起他的袖角,和我纷乱的发丝一起,扑打扑打地拍个不停。

更鼓已经又敲过两回,四个时辰过去了。

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

我斜眼偷看了他一次又一次,始终只看到一张凝在夜色中的侧脸,不知道看到第几百回,他忽地转过头来,狡黠地笑:“筝儿,如果我一直不说,你是不是明晚还会来?”

简直被他气死。

忍住一口气,好耐性地规劝道:“夜轻寒,这里是天庭,巡夜的兵士随时都会过来,被他们发现你在瑶池钓鱼,十万八千条天规里肯定能找出一条来治你。”

夜轻寒笑眼更弯,“筝儿,你看我钓了这么久,周围可有半个天兵的影子?”

“你……”我早该料到他一定是做了手脚,不然怎么会大半个晚上都没人来管,“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他把目光重新收回到水面上,连瞧都不瞧我,“你会走吗?”

不,我不会走。他吃定了我不会走。

师兄到底因何而被囚,一直是我心底的难解之谜。在刚回天宫的那场夜宴上,我在后花园偷听到两个仙人提了一嘴,似乎意指与勾陈帝君有关。回去后我曾经悄悄地问过轻尘,轻尘年纪小,对此事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件事是宫人们不准谈论的。后来我又寻机向云河宫里一位年长的仙伯打听,刚刚有意无意地提了半句,他便扑通跪在地上,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引得我提及此事,非要去神霄玉清府里领罚。吓得我拉着他解释了半天,又安抚了半天,方才作罢。从此再不敢与人提及。

后来想想也是情有可原,太子获罪,终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天族视之为禁忌,不准妄议。

反正也不是什么非知道不可的事情,我便渐渐把它放下了。在我心里,从来不觉得师兄会真正做错什么事。奇奇怪怪的天规那么多,谁知道会倒楣撞到哪一条呢。

可瑶池盛宴上听夜轻寒所说,师兄被囚,内有极大的隐情,似乎还与另一名师兄曾经钟情的女子有关,听夜的意思,他们亦曾谈婚论嫁。

她是谁?

她现在在哪?

师兄与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又为什么会因她而获罪?

……

这一个个扑朔迷离的问题我若不搞个清楚,怎生心安。

可偌大个天庭,除了夜轻寒,还有谁人能告诉我真相?

所以此时此刻被他吃得死死的,一点脾气都不能有。

我抱着膝头生闷气,把岸边的水草扯成一段段。

夜轻寒“好心”劝慰我,“筝儿,那草族,也是可能成仙的。”

我再也沉不住气,蹦起来去抢他的鱼竿,手刚搭上去,就见银光一甩,带起红光一片,一条红的发亮的大鲤鱼在空中划了一条漂亮的弧线,落到了岸上。鱼身足有手臂长,肥嘟嘟的,尾巴甩得极响,在岸上弹来跳去跳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