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微动,抬手遮住了我的眼睛尽管它们什么都看不见指背落下来,滑过我的额头,鼻尖,唇和下颌,他故态复萌地调笑道:“因为你有恩于我,最难将负美人恩。”说的温情款款,又漫不经意。
我拍开他的手,将他轰了出去。
“你何时想走,本君随时恭候。”他临走不忘道。
我怀疑他是认真的,认真地想带我私奔。在摇摇晃晃的灯影里坐了良久,心里想,没准他真的有点喜欢我呢,就是路边看到一枝花,样子和家里那些不大一样,又好像活得不太好,就想索性揣回家的那种喜欢。在他眼里,无论是夜宫的女人,还是手上的麻烦,反正都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吧。
这般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不是不令人羡慕的。
我的麻烦,远还没有完。
一日仙娥来报,天后到访玉宸宫,点名要见我。
天后依然和蔼,她屏退左右,和蔼地与我说了一番话。她说,女娃,本宫万万没想到,你竟会是丹朱。你是一个好孩子,但你不该和宸儿在一起。无论是万年前,还是万年后,你总是会给他带来不幸。我最后悔的便是没在宸儿第一次提出娶你的时候断然反对,当年不知你与宸儿瞒了我们什么,但宸儿是我的孩子,我看出他并非真的心属于你,才没把这桩婚事放在心上。如今再说这些,倒真要怪我眼拙,没想到他竟会苦守万年等你回来,即使你修为全失记忆殆尽也要再度纳你为妃。丹朱,从前你性格刚硬,宁折不弯,如今虽然乖巧柔顺,骨子里仍是绵中带刚。须知天道自衡,情深不寿,强极必辱,慧极而伤。你与宸儿皆是我神族的栋梁与荣耀,却实非佳偶,若是一直好着便也罢了,若有不好,必会相伤。
天后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不是抱怨,甚至不是指责,更像是一种无奈的陈述,于是听来愈发的令人难过。
还未待她老人家说完,师兄已从殿外扣门而入。
“母后在上,玉宸不周,未能及时携清音入宫见驾,望母后恕罪。”
天后见到师兄,声音反而冷了几分:“宸儿,你怕什么?她是你心尖上的人,本宫又能把她怎么样?”
师兄没有吭声。
“回宫。”天后淡声道。
恭送了天后,师兄问我:“阿筝,母后同你说什么?”
“……天后说,我们要好好的。”
我的眼睛终于在一个风和日暖的午后恢复了清亮,眼明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小蓝。
风信子小蓝。
那天我在后院的紫藤架下晒太阳小憩,睡得正香,有人敲我的头,敲了一下不够,笃笃笃的直到把我敲醒。
我带着恼意睁开眼,只见一小小少年,布衣轻衫,眉清目秀,一张小脸白净粉嫩,正瞪着滴溜溜圆的大眼睛凑近我瞧,见我醒了,他笑弯了眼,月牙一般。如此粉妆玉琢的一张脸,看得我气也消了大半,正要问是哪家的仙童,他抢先开了口。
“阿筝,我是谁?”
我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可这声音这语气又实在太过熟悉。
“小蓝?!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他又露出了月牙眼。
“原来你的仙身也这么美。”
“美你个头!”一弯新月立刻变成正月十五那么圆。
我咯咯咯地笑了,笑得泪盈于睫,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我的眼睛终于复明了。
我问小蓝:“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杏姑嫌你聒噪,把你撵了出来?还是在山里待不惯,自己跑了出来?”
“别瞎说!山中水土聚天地灵秀,每天餐风饮露都比你养得好,要不是杏姑说你这里有电视看,我是打死都不会来的。”
我瞠目结舌,杏姑她老人家为老不尊,真是什么瞎话都敢编。这样连哄带骗的把小蓝送了来,多半是应了师兄所求。
“那个……电视是没有的,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叫天府宫,那里有个司命星君,还有一面大镜子,看上去也和电视差不多。改日带你去啊?”
小蓝欢天喜地的答应了。钟灵毓秀的水土养了这么久,还是这么好骗。
小蓝一点都没变,他从前是盆唠叨的花,现在是个唠叨的小神仙,依然对我各种嫌弃。
给他讲,在天宫我被尊为盘帝山的小少主,他撇着嘴巴说,你这样的都能做少主,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啊。
给他讲师兄要我做他的太子妃,他顶着一张娃娃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这是走了狗屎运。
直到告诉他我与丹朱的种种渊源,他才肃然起敬起来,绷着小脸问,那要是她醒了,你怎么办?
有小蓝在身边,天宫里又多了一个把我当阿筝的人,我好像又变得像阿筝多一点。
重见光明的第二天,我去了玉墟宫求见勾陈帝君,告诉他我想再试试那炼天炉里的一重关。
帝君面无表情地捻着胡须,审度着我,神情莫测,“你若再练瞎了眼,听闻太子要拿天舒去祭炉。”
我朝旁边的天舒神君长揖一礼:“殿下已为当日莽撞之举受了罚,这一礼却是我欠神君的。”
天舒神君忙将我扶起,说将军不必如此。
我从袖中扯出一条一指宽的绸带,欲作缚眼之用,示意帝君我有备而来。
他老人家板着脸:“没有丹朱的本事,倒有丹朱的硬气!”
语中仍是不屑,可不知为何,最终也没有再让我去试炉,却让天舒神君每日带我练功,修炼道法、心诀、剑术与咒法。
我比以往用心百倍,渐有小成,尤其是驭火,不出十日,便真正破了一重关。
连小蓝都对我刮目相看,说阿筝你居然不是真的笨。我知道我不是真的笨,从前我贪玩懒散,无忧无虑,只是因为有恃无恐。
也许是由于我一直都在学习丹朱学过的一切,隐隐能够越来越强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我常常回到那个梦中。
每次一入梦,我就在布满浓雾的山路上席地坐下,静静地等待自己从梦中醒来。我已知道前路如何,不想再去经历第二遍。
在练功的间隙,我在暗自寻找机会,去拜访听说自太子回宫就一直在红鸾殿闭关修炼的月和仙翁。
他是司掌姻缘的月老,搓搓红绳,点点鸳鸯谱,比无命可司大人都要清闲,闭的是什么关?修的是什么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