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脱离了地球大气和磁场的庇护之后,来自深宇宙的高能带电粒子,还是轻而易举就穿透重重防护。即使辐射剂量确实有所减弱,但仍能引起人体内部器官的损伤。
脱发、呕吐、头晕,只是前期的轻微反应,到后来情况更加糟糕。因为没有现成的医疗检查设备,康斯坦丁不知道具体的恶化程度,只是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越来越迟钝,记忆越来越模糊,偶尔还会出现痴呆症状那是他的助手,玛丽在事后告诉他的。
当然,太空旅行的弊端远不止这些,长期无重力环境,很容易对人体骨骼造成伤害,就连刚才那记轻度弯腰的举动,也会引起一阵脊背疼痛。而幽闭深空所带来的心里焦虑和沮丧感,则更加致命。
康斯坦丁博士幼年时父母便相继离世,等到三十五岁时,他所深爱的妻子和孩子又在一次意外车祸中不幸丧生。为了逃避失去亲人的悲痛,康斯坦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研究上,也才会在后来作为实验对象,加入了联邦政府所提出的“太阳系皮壳探测计划”。
不过相较于整个深邃星河,人类还是太过渺小了,哪怕他们宣称自己已超脱了上帝和地球引力的羁绊,宇宙探索也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在漫长的时空岁月内,探索未知领域,往往伴随着难以预料的风险:比如理论上充足的水资源供应,却在飞船内部循环系统出现一些小故障后,变得紧张起来。
又比如高能宇宙射线对人体的伤害,使得康斯坦丁必须一直穿着厚实的宇航服,并坚持每天做五个仰卧起坐,才勉强保证在完成实验研究之前,自己不会先一步倒下。
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旅程,所带来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痛苦,也让康斯坦丁的心灵创伤愈发严重,幸好玛丽还在这名优秀的女助手在康斯坦丁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她也是当时唯一一名自愿加入此计划的名校毕业生。
玛丽的身世与康斯坦丁一样坎坷,当两个同病相怜的人,飘零于彻底宁静的孤独虚空之中当14千米每秒的飞船航速,却带不来丝毫悸动心跳的感觉时,他们终于跨过一切世俗道德,在弥散的银河圆盘光晕里,完成了肉体上的结合。
由于辐射后遗症,两人完全不用担心怀孕的问题,可这种方法终究只是饮鸩止渴,生理上得到的欢愉愈多,心灵上的空虚也就愈大。
终于有一天,康斯坦丁发现自己已失去了创造最后快乐的能力,这段关系才慢慢回归正常,至终平复。
如今的康斯坦丁,早已丧失属于人类的喜怒哀乐,大脑损伤令他的感情渐渐变得麻木,甚至有些神经质。
普鲁托号出发前,联邦航空航天局同意他们每人带一件重量不超过500克的私人事物,玛丽带了一枚戒指,那是她作妓女的母亲临死前所仅留下的一件遗物,康斯坦丁则选择带一条香烟。
当康斯坦丁点火的时候,他日渐衰退的大脑记忆,已无法再令其记起,上一次抽烟时所引起的混乱场景了。
缥缈的白烟,许久未闻的香草气味,都不能让他的精神舒缓多少。烟焦油进入本已脆弱不堪的肺叶,立即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焰苗一度烧着他的胡须,然后康斯坦丁偶然抬头,便看到了前方那颗锈红色的清冷星球。
冥王星,一颗反向自转的矮行星,几周之前,它在普鲁托号的显示屏幕中,还只是一个微弱的像素斑点,而现在关于它的所有细节已开始清晰浮现。
这颗比人类想象中还要明亮的行星,质量仅是月球的六分之一,体积则为三分之一。它与围绕其运转的冥卫一卡戎,构成了双星系统,在灿烂星空的背景中,可以观察到星球上雄伟山脉的全景,以及低低飘浮在地面之上的慑人薄雾,而且这些薄雾般的大气产生了一种黄昏的效果,临近日落时,靠近冥王星背面的地表也会被照亮。
至于那块许久以前便引起天文学家注意的平滑心形区域,则是一条由氮气组成的“冰河”。
此时,普鲁托号距离冥王星大约6200万公里,尚不在行星引力的强烈影响范围之内,康斯坦丁有点兴奋地搓搓手。
自从人类重新认识宇宙以来,过往的种种神话幻想便如泡沫一般消失破灭,孤独的人类刚刚步履蹒跚地走出母星摇篮,急需寻找到新的精神慰藉,来填补内心的空白。
这一点康斯坦丁也是如此。
望着那颗冰冷而微小的矮行星,康斯坦丁腹中蓦地升腾起一股燥热,这是他已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澎湃激情。
康斯坦丁略微调整了航行线路,以便找到更清晰的拍摄角度,随后呼喊熟睡的玛丽,邀请她一同见证人类历史上迄今最远的一次航行。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道微光从某个漆黑的空间亮起。
下一秒,夹杂着绚丽色彩的高能粒子流,如同银河带所泛起的夺目光华,由远及近,瞬间照亮了博士背后的虚影世界,接着又贯穿普鲁托号的合金船身,将整个船体剖成两半。
那是最完美的工艺切割,边缘平滑不带任何碎屑,灼热的高温蒸发掉一切妄图靠近其光辉的物体,灵魂在无尽无灭的深渊之火中燃烧。
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刻,康斯坦丁仿佛又回到了那间曾经留下无数回忆的家里。
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童,所有人围坐在火炉旁,火苗调皮地窜越,映照得人们的脸红通通的。
火炉边的墙上挂着一副肖像画,底下一行小字写道:
“您已经点燃了火炬,我们绝不会让它熄灭。让我们尽最大的努力,以实现人类最伟大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