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公堂一事发,李若昭就得到了消息,一向把万事掌握在手中的风波庄庄主第一次把手里的茶杯摔了个粉碎,最后还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杜松在刑部公堂上被人刺杀了?”
风吟雪澜赶紧上前打扫落了一地的茶杯碎片,黎叔顶着若昭灼灼的目光,硬着头皮答了一声,“确有此事,杨大人已经开始彻查刺客了。”
“你问仔细了没有,杜松被刺杀的时候杨大人的判决下来了吗?”
“没有。”
“那签字画押了吗?”
“也没有。”
若昭死死抓住轮椅的手一松。
“坏了。”
然后她就带上雪澜直奔杨文珽府上而去。
李若昭心里很清楚,这个案子已经人证物证俱全,嫌犯供认不讳,就剩最后一个公堂审理杜松签字画押,刑部判决就算结下铁案。但是偏偏在最后一步签字画押之前,杜松竟然光天化日却又不明不白被人刺杀了,没有画押就意味着封不了卷定不了案,尽管当事人都知道杜松就是罪人。
坐在杨府上的若昭依旧从容淡然地喝着茶,脑子却转得飞快。她仔细梳理了一下这个案子前前后后牵涉进来的人,风波庄内部自然是没理由动手杀人的,杨文珽更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杜家就算救他们这个家主无望,也绝不会选择在刑部公堂上动手。张怀恩倒是一心希望杜松死,但要动手早就动手了,在刑部大牢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杜松死得无声无息,绝不会等到在公堂上动手。王朝贵?虽然之前她让宫里的霜华查一查王朝贵和杜松之间的过节,就算真有什么过节,杜松被判死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犯不着偏偏在判决下来之前就派人刺杀他。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刺杀杜松的人不仅和杜松有着血海深仇,而且就只有一次在刑部公堂动手的机会,也就意味着这刺客在朝廷基本上没什么势力。
想到这里,喝着茶的若昭不动声色地抬眸,瞄了一眼垂着头双手还绞在一起的雪澜,又不动声色地把口中的茶咽了下去。
杨文珽直到傍晚才回去,一进门就听见长公主来府上的消息,他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微笑着走进客厅道:“老臣琐事缠身,让长公主殿下久等了,还请殿下恕罪。”
李若昭也露出招牌般从容不迫地微笑,“师叔哪里话,熙宁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还请师叔不要怪罪。”
杨文珽差不多心知长公主的来意,干脆单刀直入道:“殿下可还是为荐福寺的案子而来?”
若昭也不想和他绕弯子,“正是,熙宁听说今日刑部开堂审理此案,没想到突发变故,嫌犯杜松被人当堂刺杀,不知……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杨文珽摇摇垂下的头,“已经死了。”
“那,他是否签字画押?”
杨文珽又摇摇头,“没有。”
若昭心头那一点微茫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她一口气一松,“师叔打算怎么办?”
杨文珽抬起探究的目光看向李若昭,“长公主的意思是?”
“师叔比我更清楚,杜松作为嫌犯,就算案情明朗罪行昭彰,没有签字画押,刑部就没办法正式判决结案,就没有办法把这个罪人彻底钉死在法律的耻辱柱上,不诉诸法律,如何告慰四十六位无辜百姓的在天之灵?如何平息那些在世后人的愤怒?如何对得起我们这些知情人的良心?”若昭一时气血上涌,喉头一阵甜腥,她强忍住喉间上涌的血,却忍不住一阵阵的咳嗽。
雪澜急忙递上一杯茶帮她顺顺气。
杨文珽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虽心疼这个天生残疾气血不足的小姑娘,但是他并非脑子不清楚之人,长公主前前后后的表现分明就是要把这件事管定了的模样。对于这个生来坐在轮椅上的病弱寡妇,杨文珽作为她的师叔,除了已经过世的兄长以外,他比谁都要了解面前这位长公主的神鬼之才。
“长公主是想……”
“熙宁恳请师叔,把这个案子结了吧,就算是……给四十六位亡魂的一个交代……”李若昭抬手行礼,一字一句地恳求道。
“长公主您可知您在说些什么?”杨文珽知道她来是有求于他,但是他没想到这位长公主竟然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了。
若昭凄恻地笑了笑,手上行礼的姿势却并未收起,“熙宁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按正常程序结案,就需要师叔伪造一份签字画押,熙宁也知道这样做,有悖师叔做人的原则。”
“那你还如此大言不惭!”杨文珽拂袖而起,不想看到若昭这副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有求于人的模样,周身凛冽的气场吓得雪澜微微一颤,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教训学生的模样。
若昭在他身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天生坐在轮椅上,就连皇上太后都不曾跪过。但是这一刻却突然跪下,因为双腿没有知觉而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她整个人宛如一下子摔到地上一样,砸出了闷闷的一声。
杨文珽回头,却看见长公主伏在地上靠着雪澜勉强支撑起身体的样子。
“你……”杨文珽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才恨铁不成钢地愤愤道,“双膝岂能为了这种事而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