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时乙苦涩如斯,他再次重复,不知是为了说服谁:“原来是你!”
有整个大荒之力加持在身,巨兽终是昂首如同老牛耕地一般,跨出了那锄地为壑的一步,丝线与黑刀从众人手中剥离,在建木体内勒出了深深痕迹
祝时乙闭上眼,回望生来过去种种,心中悲凉无比,他苍茫一笑,再无犹疑,猛然开眼,九身归一,身上气息节节攀登,过了长生境,不知攀越到哪里去,天地间,风暴突起,一股飓风席卷着风云,自四面八方汇来,以大帝为中心,爆发出巨大光柱劫雷,将帝王身影淹没,帝王从容举手,好似一把伞,雷光被他撑得飞流四溅,最终反手一力掀退给云层中心,而他却连发丝都未曾浮动丝毫。
雷云越来越厚重,绵延不知其长,目之所及处,皆是电闪雷鸣,紫云翻滚,好似酝酿着灭世之灾。
狂风起,劫雷再降,天地间下起了一场雷雨,所过之处寸草不留,无数哀鸣尚未发生,便重归轮回,他徐徐前行,一把提起那长刀,举力一拉,喝道:“葬我天骨者,天道也!”
大帝恢弘厚重之声再起:“吾身天地间,当馈无常伦!”
丝线应声而断,化作漫天飞絮,巨兽猝不及防跌了数个跟斗,撞击入一巨星内,烟尘火光四射,同招摇飞舞的丝线一起摇曳狂乱,好似在跳一支绝世之舞
巨兽埋藏在深深地底,岩浆包裹着它灼烧不停,它虽深藏地心,却分明望着那遥遥之方正在化作齑粉的巨树,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大帝那一臂之力,正是将婆娑建木付之一炬的通天业火!
君王自伐!
暗沉夜空紫雷翻滚,天际缓缓分两端,露出一扇门来,内中花香袅袅,神鸟四溢,天音大震,无数光华乍泄出来,欢呼着,雀跃着新臣加入
朱獳垂泪,双膝跪地,痛哭失声:“恭送陛下!”
无数神将匍匐跪下,齐声哀恸:“恭送陛下!”
东荒突然暗沉了下来,宇宙也突然暗沉了下来,那些曾绽放过的星辰,俱都收敛了花蕊,重归安宁。
那清醒过来的青年爬出来,怔怔然看着那天际处引颈待戮却伟岸恣意的帝王,不知所措。
帝王环顾四海,释然一笑,那笑容中再无凌冽与威严,好似即将远游的青年对着父老乡亲潇洒辞别:“我走了!”
帝王身体中脱离出他的灵来他在本体之外,再生神骨血肉!
灵体望向祝余,展手一招:“借你丝线一用!”
祝余身侧数根丝线迎风而去,飘飘渺渺落入他手心,帝王捏着丝线,一步步踏入天际,他望着那扇门,不似死徒,仍为君王:“为我开门!”
大门轰隆隆应声而开,一时光明大盛,那人站在光明处,整个人都模糊成了一道影子,手中丝线缓缓飘落,他沉声道:“你记住,葬我者乃天道,非你!”
他再未看他一眼,没入那天道之门:“既是他的愿望,那你便活吧!”
丝线妖妖娆娆,在祝余眼中越来越缓慢,慢到他能清晰看见那丝线垂落在大帝神体颈间、肩胛、大腿根部慢到他盯着那丝线将帝王坚不可摧的身体一分为六,却无一丝鲜血四溢慢到那六块肢体化作毫光消失,他连一个呼吸都未曾完成便结束
祝余胸腔好似风箱般赫赫作响,头脑一片空白,唇角鲜血四溢,在空中四散点缀成莲,他踉跄着往大帝殒身那处奔去,却不知为何摔了个跟斗,他喉咙中嘶哑着无声之言,匍匐着向那处爬去:“父父亲!”
他哀嚎着:“父亲!!!”
那处空空荡荡,只余下几丝丝线四散摇曳
朱獳闭眼,吩咐左右:“今日在场之人,悉数杀灭!”
悉数杀灭?这根本就不是能以数计的杀戮,而是灭世!
他身后一铁甲男子怒喝道:“不行!”
朱獳转身,泪流满面却露出个奇异的笑容:“你以为我是为了掩盖新帝弑父?”
那铁甲男子沉默片刻,缓声道:“为何?”
朱獳摇头,面目悲悲切切,目光越过他投入苍凉星海深处:“你不要知道!知道了,便再也逃不走!”
他一掌挥出,男子身后无数神将领命而去
密密麻麻的将士从祝余两侧奔腾而去,无人多给他一眼,他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眼中只见得祝时乙分尸之处,他疯了一般半跑半爬,终是抵达。
祝余伸手在那空空如也的地方四处摸索:“不不要”
不要走!
什么都没有!
祝余呜咽着,一拳一拳击打着胸腔,口中一口又一口鲜血喷出,血染大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哀鸣着望向苍穹:“你把我父亲还给我,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把他还给我啊”
他怒喝,哀鸣,乞求,可那对他百依百顺的天地却再无一丝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