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顾挽华挣脱赵世坤,准备呵斥他唐突的时候,混乱中天降花盆砸到了赵世坤头上。
赵世坤倒下的时候,只记得自己的血从顾挽华的蓝竹布褂一路蹭到黑布中裙,最后蹭到圆口布鞋里的白色纱袜上。
他还记得自己恍惚间说了一句,“同学,你的脚真秀气”。
人命当前,顾挽华确实也顾不得解释身份分清关系了,迅速帮赵世坤先止住血,然后硬扶着软绵绵的赵世坤去处理了伤口。
赵世坤睁眼的时候,正看见顾挽华低着头在抄写什么。
从赵世坤躺的角度看过去,白色布褂显出顾挽华青春活力又娇美的身姿,朴素简洁的黑色中裙让顾挽华看起来亭亭玉立又淡雅素净。两根长辫子随意地垂在胸前,随着顾挽华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顾挽华伏案书写得很认真,眉眼温柔。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像一只小巧的蝴蝶忽闪着翅膀。
阳光斜照在顾挽华的身上,赵世坤忽然想起徐志摩的那句诗了,“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赵世坤觉得自己的心飘了起来,这姑娘真美啊。
顾挽华抄录草叶集中自己之歌的这片刻工夫,赵世坤已经在脑子里跟眼前这位姑娘过了半生。
一见钟情,很大概率就是见色起意啊。
顾挽华抄录了小半本草叶集后,想起看看赵世坤了。
一回头,看到赵世坤半支着身体,眼神迷离、神情恍惚地盯着自己,吓了一跳。
虽然被花盆砸到流了很多血,看起来挺严重的。实际上,就只是点皮外伤,不至于出现神情恍惚的症状啊。
难道还有没检查出来的伤情?
顾挽华起身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赵世坤的额头,没发烧。
再想检查一下赵世坤眼底,手被赵世坤一把抓住了。
顾挽华看了看赵世坤的眼神,忽然想起他说的那句,“同学,你的脚真秀气”,再看他的表情动作,“唰”的一下,从脸一直红到脖子。
用力想要挣脱赵世坤的手。
赵世坤依然眼神迷离,“同学,我叫赵世坤,江南人士,家有薄田几亩可供营生。今年十七,未曾婚配。同学,你叫什么,可有婚约?”
顾挽华又气又急,也不顾赵世坤还是伤员,抬手一巴掌。
“啪”!
赵世坤醒了。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脸上多了个五指印。
赵世坤愣了一下,然后顺势往后一倒,直挺挺地倒在床上,还不忘蹬腿翻白眼。
顾挽华气坏了,从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厚颜无耻的人。
也顾不得赵世坤已经清醒,一手拽住赵世坤领口,另一手又是一声清脆无比的“啪”!
左右各一个五指印。
这一次更是用了狠劲,嘴角都打破了。
顾挽华愣住了。
自己为什么那么大火气?
转身就走,不理他便是了,怎么跟着他一起闹起来了。
平时都很有稳重冷静的人,怎么看到他的模样就失去理智动手了?
赵世坤头顶着一圈圈的纱布,脸上十个手指印,嘴角还有血丝,却笑嘻嘻地歪头看着顾挽华,一幅你动手就是你摸我的表情。
顾挽华左手还拽着赵世坤的领口,右手举在半空,还是很想动手。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要跟这个没脸没皮的二皮脸一般见识。
赵世坤看顾挽华没动手,居然又握住了顾挽华的手。
顾挽华挣了半天没挣脱,气得满脸通红,浑身都发抖了。
又不能接着打,又倍感委屈,顾挽华掉下了眼泪。
吓得赵世坤一松手。
顾挽华也顾不上是在自己工作的医院,转身跑了。
赵世坤爬起来,巡视一圈顾挽华的寝室。
看了看顾挽华抄录的草叶集,这姑娘字写得娟秀又有力,真不错。
小小的书架上,放了几本诗集和护理类的书籍,是个勤奋好学的姑娘,也不错。
门后的盆里,放着沾了自己鲜血的蓝竹布褂、黑布中裙和白色纱袜,还没来得及洗。
垃圾筐里,有一块染血的白色手帕。
赵世坤想了想,把垃圾筐里的白色手帕捡了出来,藏在兜里。
吹着口哨,心满意足地出门溜达去了。
赵世坤出门溜达的方式让顾挽华十分愤怒,但是等她意识到愤怒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把在医院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拉住了,嬉皮笑脸地问,“有没有见到一个圆润鹅蛋脸,嘴角有颗小痣的姑娘?对对对,眼睛总含着笑、很漂亮的那个姑娘。找她干嘛啊?看,都是她打的。是啊,下手有点狠啊,不过我喜欢。唉,她也心疼的,还把她自己打哭了。所以我才到处找她啊,我得跟她说说,没关系,随便打别太心疼我。”
一边问,一边大大方方地把两边五指印给别人看,就差让人帮他量一量巴掌的大小了。
再然后,他干脆就只拉住医护人员宣传了。
那天下午,原本休班的顾挽华因为一场意外,以这样一种她完全想不到的方式在全院闻名了。已经逃回家的她完全没有机会解释这个从天而降的“未婚夫”,以及滑稽又无聊的情侣吵架情节,更没机会辩解一向温柔的自己为什么如此暴力对待“未婚夫”,以及“未婚夫”头顶的伤真的跟自己没关系。
她还在反思自己为什么忽然变得暴脾气,以及暗下决心如果再遇到他,一定要假装没见到这个人。
赵世坤拿出那块白色手帕,看了半天又想了很久,还是把它洗干净了。
白色的手帕上,绣着一株小小的梅花,绣工平平,并不精细。
梅花下面,绣了更小的一个“华”字。
赵世坤举着白色手帕,笑得眉眼弯弯鼻子都皱了。
轻轻地在嘴里念了三个字,“顾…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