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灵摇头,把从小石头那里听来的话简单复述一遍,“桂姨她就算再贪心再有小心思,为了孩子,也是情有可原啊。唉,天底下做母亲的,为了孩子真的什么都舍得牺牲的。”
刘青青不说话,眼神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冷笑一声,“哼,为了孩子什么都肯牺牲?那可未必呢,难道女性之家里没见过吗?”
“上一次那个谁?每次来都穿一身暗绿的那个女的,叫……对,叫巍兰的,名字听起来倒是知书达理的,你看看她做的事哪里知书达理了?她倒是叫了个好名字,做的事太对不起她的这个名了。她是为了孩子什么都肯牺牲的,不仅牺牲了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身体,顺便还牺牲了两个女儿,当然了,对她来说,那两个女儿也是为了她的孩子才有存在的意义的。对了,还牺牲了至少三个没出世的孩子。”
“越越,你也在女性之家那么长时间了,你真的相信做母亲的,为了孩子什么都肯牺牲,还是为了儿子什么都肯牺牲?还是在她们眼里,儿子才是孩子,女儿不算孩子?”
一边说,一边冷笑着,笑到最后,眼中泪花闪动。
刘青青的反应有些过了。
何灵知道这次试探对了,劝导道,“青青,你说的这种现象确实存在的。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真的会觉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明明都是自己生的孩子,为什么要区别对待。明明自己已经遭受过这种苦难,为什么还要让苦难再传递下去呢?”
“可是,青青,后来我渐渐明白了,这个群体的女人,她们既是加害者,同时也是受害者。你看看,多少来我们女性之家求助的女人,她们自己过的什么样的生活。为什么她们还要将自己已经身受的苦痛继续下去?是因为她们对于这样的苦痛,根本就是无意识的啊。她们从来不曾意识到自己不该承受这样的苦痛,又怎么会意识到斩断这样的苦痛,不将之传递下去呢?”
“这样的意识是谁传递给她们的?她们不可能天然地形成这样的意识,这些都是后天形成的。我们是因为接受了更文明的高等教育,并且从心底相信男人和女人在大多数的领域其实是没有区别的,我们才会觉得她们的想法是非常可怕的。”
“青青,作为一个女企业家,你更知道在商场里打拼,女人付出的远远高于男人。你没有注意到,从小到大,哪怕是到了大学里,很多女生在学业上会比男生更自觉、更刻苦,只需要看一看每年拿奖学金的男女比例就知道了。可是,为什么到了就业的时候,女生就业的难度远远高于男生呢?难道这种现象也是这些女生不努力、不争气造成的吗?”
“不是的,只是因为我们一直都承受着几千年来传承的意识和思想。在很多方面,我们自己都不能完全消除影响,那我们又怎么能苛责那些见识、学识都不如我们的弱势女性,让她们迅速明白儿子或女儿其实差别不大呢?”
“事实上来说,儿子和女儿确实是有差的,这个差别也是因为这样一个男权社会我们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一定的影响和压迫。只是,我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我们获得的资源更丰富,所以我们受到的影响会小一些。那些弱势女性,她们所处的环境和接受的教育,这种教育不单单指学校里给她们的教育,还包括家庭教育、社会教育,更容易让她们接受这样的做法和想法。”
刘青青不可思议地看着何灵,“越越,所以你也认为她们做得对吗?你现在是在为她们辩解吗?难道那些未曾出生的胎儿,那些被家庭榨干最后一滴血的女儿,就是应该为这种思想牺牲的吗?越越,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是非不分了?”
“我一直都以为我们三观契合的啊。不管这些母亲遇到什么困难,这都不能成为她们抛弃或者是牺牲无辜女儿的理由。为什么牺牲和抛弃的不是儿子?越越,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然会支持这种行为了?你不是在美国生活了那么多年吗?美国的母亲难道也会让女儿为儿子牺牲的吗?为什么你出国那么多年,你还认为这种行为是正常的?”
刘青青的话已经开始不讲逻辑了,甚至可以说是胡搅蛮缠了,这不是刘青青一贯的做事风格。她一向都是冷静而霸气的,哪里会有这种逻辑混乱的时候?
何灵明白了,刘青青这么激动,不是因为那些重男轻女的求助者,而是她内心所思所想投射出来的。
可是,她从小生活得如此幸福,就算在“女性之家”看到那些负面的、消极的案例,怎么会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呢?
“青青,我们只是随便聊一聊这种社会现象,我的观点并不是认为她们做得对,或者支持她们的行为。我是认为,她们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其实这并不矛盾的。”
刘青青火气还是很大,“可是你依然同情她们的?”
何灵点头,“对,我认为她们既可恨也可悲,但是归根结底,她们很可怜。”
刘青青摇头,“所以啊,越越,我们聊不下去了。你认为她们可怜可悲,你会同情她们。在我看来,她们是成年人,在同情她们之前,我更想同情怜悯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以及那些未曾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消失掉的女婴。她们做错了什么?她们都还没有来得及形成自己的思想,她们还没有力量去抵抗这些苦难。”
“越越,你同情这些加害人,为什么你就不同情一下那些孩子呢?这些孩子难道就天生该受这样的苦?”
何灵还是坚持跟刘青青辩论,“青青,这些孩子长大了以后,如果不是接受了更文明、更先进的教育,我说的接受,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接受,是从心底接受男女可以不同但是没有优劣之分,那么,这些遭受了苦难的孩子,很有可能就是新一批的加害者。”
“青青,你同情的,是她们幼小的时候,那时候她们羽翼未丰,尚不能对抗这些苦难。而我同情的,是这些即使生理上已经成年,但心理上、学识上、能力上,却始终羽翼未丰不能对抗这些思想的女性。在我看来,她们一直都是受害者,从幼小时到成年后,甚至是到行将就木的老年,她们一直都是受害者。”
刘青青情绪很激动,脸都气红了,“越越,我觉得我们真的不能再聊下去了。我不想因为言论而选择或者失去朋友,但是我必须要说,在这种事情上,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无视何灵的反应,拎着包包径直走了。
留下满脸诧异的何灵,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