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迎圣人的队伍自定鼎门起,延绵四十余里。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自不必说,更有诸多洛阳百姓在坊官的驱使之下夹道为迎,各种绢花铺天盖地的撒向楼车。
赵隽亲自骑了白马护卫在楼车旁边,讨好道:“这漫天地绢花终究有些不伦不类,若是再晚上一月,洛阳百姓定然是用无边的鲜花来迎。”
义剑仙并不搭理赵隽,叹道:“小灵儿,你看这因果事,当真无法预料。老道们昨夜喝多了些,在别云观切磋时没控制好自身灵力,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番闲事。你道洛阳百姓都是自愿来做这没名堂的事么?不见得吧。如此铺张,也是我等遭下的业啊!”
业途灵好奇地瞪大了双眼,默然不语。在义剑仙面前,他始终表现出一副天真的模样。
赵隽笑答道:“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显庆五年高宗迎佛骨供养,今上亲制金棺银椁九重以盛之,还造了阿育王像与宝刹若干。其时洛阳百姓倾城而出,称得上是狂喜癫乱。有人砍断自己左臂,用右手拿着,只为换得一个在道边目睹佛骨的机会有僧人头顶薪火,不顾自己被烧得皮开肉绽,只为了应证药王菩萨本事品更有多人咬断手指,在佛骨前明誓……
时人竞相攀比对佛骨的虔诚,惹出伤亡无数,更有许多至残者。这一切,在我道门看来不过是笑话而已。而今师伯祖以天人之姿,配享这些许荣华,倒是委屈了。”
义剑仙惨然摇头,轻声道:“修行之真意,原就不在这世间荣华之上。这条路,你师父本就走错了,否则以他之天分,又如何会英年早逝?再到了你这里,就更加积重难返。不过荣华富贵本就是世人的动力,若非有你们做榜样,恐怕道统早就难以为继了。也罢,世间之事,本就难明,老道总角闻道,白首无成,只愿你们莫如老道一般。”
业途灵最见不得义剑仙伤感,于是摇着义剑仙手臂问道:“师父,我数来数去,白马总共只有四十九匹,为什么不弄够五十呢?怪别扭的。”
赵隽哈哈一笑,道:“回禀小师叔,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其他四十九骑白马骑士,象征的就是“有用”的四十九,而青牛所拉的楼车,则象征的便是遁去的一。这个遁去的一,并不是真正的遁去了。系辞上传所言:易有大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那么又是什么导致了太极化作两仪,两仪化作八卦?这便是那遁去的一地功绩了。它无所在,又无所不在,玄之又玄,是谓天道。四九迎一,原是我道门最高礼仪,当今天下也只有师伯祖能够受得起这般大礼。”说罢便豪气地大声呼喝,要求队伍加快速度。
此番义剑仙进京,最高兴者非赵隽莫属。一来,经过太宗开启法门寺舍利塔与高宗迎佛骨舍利供奉之后,佛门之势大涨,再加上如今天子崇佛,道门颓势大显。二来,赵隽继承了道尊之位,不服者甚众。如今,有义剑仙这么个活着显圣地圣人进京,道门之势必然大涨。再加上义剑仙与赵隽的关系,赵隽必然能够迅速稳固权位。
“活着的圣人,怎么也要压过佛主舍利一头吧!”赵隽在心中美滋滋地想着。
队伍一旦提起速来,舞姬们的紫薇八卦舞便再也跳不下去了,只能跟在队伍中小跑。礼部天官舍了步虚辞,改唱起华夏颂来。这华夏颂的来头比步虚辞还要大上几分,传闻是北魏明帝时期,寇谦之在嵩山遇太上老君,得其玉封为“天师”,并授以云中音诵新科经戒一本,华夏颂便是其中一篇。
“华夏,三千五百里为华夏,言其迢远之意,今华夏自思真堂举起,徐徐吟咏,过廊庑,登殿堂,而毕。似取其迢远之意也。”赵隽怕业途灵年幼,不懂得这些礼仪中的含义,忙不迭地给业途灵解释道:“这曲古雅,音律皆与时人所咏不同,也只有礼部经过长期训练的官员才能吟唱得上佳。由此可见,圣上对师伯祖端是无比重视。”
业途灵对跟皇帝相关的事情漠不关心,眼珠子一转,便道:“这歌跟桑林祷雨相比如何?”
赵隽不知业途灵为何会有此一问,不过义剑仙当面,他对业途灵绝对是有求必应。
“桑林祷雨不过是赞颂商汤之仁德,华夏颂却是在颂扬这万里河山以及历代圣贤而桑林是百姓所做,华夏颂却是仙人所做。两者相较,高下立判,华夏颂胜过桑林祷雨多矣。”
业途灵大喜道:“那你可会?若是会唱,那便教我吧。”
赵隽笑道:“师侄我虽是不会,不过道门中自然是有会的人。小师叔想学华夏颂,师侄便安排人来教授便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业途灵要学华夏颂,自然是存了跟楚相宜较劲的心思,当初他便是败在楚相宜的桑林祷雨之下。不过业途灵似乎忘了,光有曲子是不够的,还得要学会将灵力附在音波之中的方法才行。
“那可太好了。”业途灵喜道:“我们还能再快些么?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学华夏颂了。”
义剑仙淡然一笑,道:“郭城已过,离定鼎门已不过十里而已,刚才最后一班探哨已经负着彩旗去了,想必城门前已做好了准备,灵儿再稍待片刻。”
这十里路虽然只花了半个时辰,但焦躁无比的业途灵却觉得如同过了一天一般漫长。
定鼎门前已是人山人海,洛阳百姓争相围观这白日显圣之人究竟是何模样。
普普通通的老道士一个,扔到人群之中,原是惹不起半点涟漪。倒是气度雍容,略微有那么点不凡的意思。身旁的小道童,两眼贼忒兮兮地到处乱瞟,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