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府上人人都忙着过年的准备,这园子中没什么人走动,主仆俩走到偏僻处,芬儿这才说了实情。
将来龙去脉粗略听了一遍,果真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沈嫣这些更加深信不疑,自己还真是重活了一遭。
她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地嵌进娇嫩的肌肤,既然老天爷再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就断不会让同样的悲剧再次落进沈家。当务之急,则是极尽所能地去做一些改变,让沈家在八月中秋那一日躲过厄运。
芬儿说得声泪俱下,沈嫣看着心酸,安慰了一番,最后道:“你先别急,这事儿容我想想法子,兴许还会有些转机。”
芬儿没想到小姐竟会替自己出头,当下又是感动得又要下跪,还好被沈嫣及时拉住,又安抚了她几句,擦干净了脸。
这时候时辰是真的有些紧迫了,主仆二人赶忙往主宅大堂去。
这时候才刚到酉时,天色还亮着,沈家正厅崇光堂正门大开,门前两排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俱已点上,灯火摇动,红光一片,就是在白日里也显得分外照人。
站在门前的大红毡上,沈嫣抬眸望进去,济济一堂全是沈家的人,果真只等着她了。
不过,便是最后一个来,她也没误了时辰。
因此她一点儿也不心虚,走到父亲跟前,盈盈地道了个万福,道:“嫣儿来迟,让爹爹久等了。”
她话音才落,就听得有人道:“二姑娘当真是好谦虚,这儿除了您自个人,谁敢说是您迟了,只能是咱们这乌泱泱的一屋子人都来得太早罢了。”
沈嫣余光扫去,说话的是站在父亲身后一位生得七分容姿的明艳妇人,正是目前在暂管家务的冯姨娘。
看到这位姨娘,沈嫣嘴角的笑容浅了浅,勾出几许冷意。在上一世此人出卖父亲的丑恶嘴脸还历历在目,这样薄情寡义的蠢妇,如何能叫她生出半点敬重?
“虽说未迟,总是来早一些更显心意。姨娘就是极有心的,申时还未到呢,就打发人来催了两三回,女儿心里一急,险些给扎了手。教针给扎了倒没什么,就怕弄脏了绣品,那明日可就拿不出个像样的贺年礼来为爹爹贺年了。”
这话乍一听好似是在应着冯姨娘,可沈嫣却全然没有给其一个眼角余光,而是低眉顺眼地对着父亲解释。
毕竟,严格论起这沈家的主人,只有沈天元与两女一儿四人而已,一个姨娘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一个妾,正房的二小姐与老爷在说话,哪有一个妾室随意置喙的地方。
冯姨娘见她完全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嘴角一抽正欲再说,却听沈天元乐呵呵道:“不迟,不迟,灯也才点上,这时候来得刚刚好。”
一家之主都这样说了,谁还敢说半个迟字,冯姨娘白了一张徐娘俏面,却也只得银牙暗咬,将满肚子的牢骚又咽了回去。
看着父亲,沈嫣不由想到他在中秋夜惨死的模样,心里蓦地悲伤起来,忙低下头掩去眼中涌出的热潮,“爹爹待孩儿真好。”
此刻无人知道她的心思,她不过一个才过了十五岁生辰的少女,纵是一副自责感伤的模样,也好似撒娇一般,落在旁人眼中,只瞧见了她身上那道说不出的天真烂漫。沈天元慈父心怀,更是心疼怜悯,哪会往他处深想,大笑道:“马上又要大一岁了,怎地还说哭就哭。”
“爹爹,天色不早了,您再与妹妹说下去,可就真要误了时辰。”
站在沈天元左手边一个清雅少女不疾不徐地开了口,正是沈家嫡长女沈姗。
沈姗虽只年长一岁,却稳重许多,沈嫣向来以其为尊,她会与父亲撒娇卖乖,却不敢在长姐跟前耍性子。她连忙站到其身旁,乖巧道:“长姐说的是,现在人都齐了,爹爹莫误了正事儿。”
“你这丫头,惯会卖乖。”沈姗往妹妹额上轻轻一点,佯装正色,可嘴角的温婉笑意不减分毫。
沈嫣想起上一世长姐被人拖走,最后不堪受辱扑刀自刎,复又起了悲伤,喉间热涌,险些哽咽出声。她只怕自己若再多看几眼,会逐一想起在场家人的各种死前惨状,忙忙低下头去,不敢再抬头去看旁人。
一同过年的,还有沈天元母家表弟谢同一家。谢家往上六代都是书香门第,到了谢同父亲这辈家道中落,谢同的胞妹谢瑶十三岁时被内廷官入选做了宫女,谢同则带着一儿一女到了青州投奔表兄,在沈天元手下谋了一个府学先生的差事。
拜过了祖宗,年夜饭才算开始。
沈家人丁凋零,再因有谢家在,还得男女分席,这饭吃得倒比平常的还要冷清。沈嫣揣着心事,只觉得味同嚼蜡。等到撤了宴席,却还要守岁。好在沈天元并不是死守陈规之人,才到亥时,见两个女儿露了疲态,于是就打发了丫鬟婆子送几个孩子回各自住处去。
沈嫣如蒙大赦,带着刘嬷嬷和芬儿就快步走出崇光堂,她脚步颇快,择的路也不是回淑宁阁的,走了几步就见一纤柔少女走在前头,正是她的表妹谢柔漪,她表叔父谢同之女,与她同岁,几年前就在沈府与她姐妹作伴。大户人家容留一两个落魄亲戚的子女本是一件善举,上一世却连累了无辜,使其与沈家人一同遭了锦衣卫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