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松桥急忙过来,扶着梁知言坐起身,又帮他整理了一下略带皱褶的蓝色常服。才离得稍远一些恭敬地站着了。听脚步声,他便知道来人是梁府的二管家胡东,他也知道这位二管家是梁知言最得宠那个如夫人的远方亲戚,所以他更知道方才那一刻应该做些什么。
“进来吧”
随着梁知言的声音响起,一个瘦颊鼠须的中年人推门而入,略带哭腔地又唤了一声,“老爷......”
梁知言端坐在塌上,微睁双目看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胡东,你越来越不长进了,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阎松桥眼珠微转,扫了胡东冻结了许多泥污的华服一眼,便又如先前一般垂手而立,仿若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胡东摔倒在肖剑身旁的雪地里,原本看不出什么痕迹,出于自己的某些小心思,他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才来找梁知言告状。
他向前几步,神色悲戚地说道,“老爷,不是小的不长进,是那个施粥的外乡人根本不把梁府和老爷放在眼里。听不进去良言相劝,还把小的痛揍了一顿。”
梁知言花白的眉毛轻轻挑起,复又放下,和言问道,“你是按老爷原话说的吗?”
胡东从怀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纸,诺诺地回道,“老爷写的太过拗口,小的根本记不住,是按自己理解的意思说的。”
梁知言略一沉吟问道,“‘登城民生凋敝,水深火热,流民万千,登府犹不可止。散万贯家财,济流民实乃聚流民。登城乃登民之登城,非流民之登城。众所闻哉,千里而来,流民毕聚,贻害地方,意本善,实为恶。散财而促恶,外乡不知本土事,败事而非成事,不堪收拾,未若早日归乡行善可也?’这一段话你是怎么说的?”
胡东想了想说道,“小的就是把这个意思跟他说了,我说,你不是本地人,你不知道登州城的水有多深。赈济灾民的事就连巡抚衙门也扛不住,就算你有万贯家财,我劝你在我这一亩三分地,还是别败家了,趁早收拾收拾滚蛋吧!”
说完,胡东觉得自己所说颇有气势,面带得色地望着梁知言。
阎松桥听他说完,身体猛地颤了两下,强忍着没笑出声。平复了一下神情,他依然垂手而立,只是不经意地憋着一张嘴,把头低得极低。
梁知言脸色铁青,然而城府极深的他却没有发作,而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我再问你,‘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问,除嫌吝,虽有淹留,何损于美趣,何患于不济。若志不强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滞于俗,默默束于情,永窜伏于凡庸,不免于下流矣,舍本求末,其乐者何人?’这一句你是怎么说的。”
胡东用手指梳了梳胡须,仰头回道,“我跟他说,那些要饭花子,有能耐就让他们自己长点脸,自己要饭去啊,再有能耐,就别去要饭啊。你这样做,会让我家老爷不高兴的。”
阎松桥听梁知言说这段时,心中尚还暗暗敬佩此人把诸葛亮的《诫外甥书》不但背得如此纯熟,而且作为劝施之词也恰到好处。对于将其中“夫志存高远,幕先贤,绝情欲,弃凝滞。”一段隐而未说,结合他的德行,也觉得深在情理之中。只是听二管家胡东说完,他急忙将脸转过一边,不敢再看此僚。
反观梁知言,脸色愈加发青,他嘴唇哆嗦着,硬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胡东见此情形,小心地问,“老爷别生气,不就一个外乡人吗?给小的几个家丁,小的把他的锅给砸成废铁,实在不解气,把白云寺也拆了。”
梁知言手指哆嗦着指着胡东,就像胡东手指哆嗦着指着肖剑一样。想着自己本想在外乡人前卖弄点学问,却弄巧成拙,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他才挪开手,指着房门大吼一声,“你给我滚......”
胡东终于发现苗头不对,不敢多做停留,转头往门外仓皇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