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志伸出大手摆了摆,示意他打住。
“明天的行李收拾齐全了吗?”父亲转移了话题。
“好了,全都装进箱子里了。”张琰说着将目光投向笨重硕大的木箱子。
张有志上前掂了掂箱子说:“嗯,是不轻。”
微弱的灯光照在父子俩身上,在墙壁上投下了两个剪影。
“该说的我都给你说过了,你也长大了,以后的事情就全靠你自己。中专跟初中不一样,去那里就是要学习专业知识,学本事,专业知识就是你这辈子安身立命的根本。每个人的路都得靠自己走,你走出这个家门我也就管不上了。我也知道,你一直埋怨我对你要求太严……可是,要不是这些年来这样拼命地学习,你能考上中专能变成商品粮吗?”张有志说,“琰琰,你现在还不理解,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张琰跟往常一样,认真地听着父亲的话,但他不敢多言。
“我身上有封建家长的作风,我也想改但没改过来。琰琰,人生的路很漫长,但关键的时候只有几步,如果这几步走错了,你的一生都会受到影响。我们出生在农村,世代都是农民,要钱没钱,要关系没关系,考中专就是你现在跳出农门唯一的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你这辈子把肠子都能悔青。”张有志的目光变得温柔慈祥,“按你的学习情况,上高中考大学肯定没问题,但国家的政策经常会变,我就是例子,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学习非常优秀,可后来呢?还不是因为政策的变化……咱们还是先就业后深造吧。”
“爸爸,你说你是老三届?”张琰问。
“是啊!社会不经意的一个喘息,就能把人的一生改变了。不,颠覆了!”张有志脸上浮现着难以释怀忧伤,人生中的风吹雨淋,在他额头上刻上了几道深深的皱纹,每一道皱纹里都是隐藏着他一波三折的人生。
“我是祖国的同龄人,我们那一代人不像你们现在这么幸运……”张有志看了看张琰似乎在思考什么,他没有再说下去,儿子就要远行了,他不想告诉他那么多不开心的事。看着自己当年的夙愿今天能在儿子身上实现,他心里当然很高兴。
张有志把话锋一转说:“你是1978年出生的,是改革开放的同龄人,你们这一代人没有受过啥苦,在人生最好的年龄里能安安心心坐在教室学习,这就是最大的幸运。”
和父亲一起生活了16年,张琰突然觉得他对父亲竟然这样陌生。父亲很少跟他谈心,从来都不跟他开玩笑,在父亲心里他似乎一直就是个大人,他说给他的每一句话也都是大人与大人之间的对话,不,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当然,唯一让他觉得自己曾经还是个孩的,就是对他“琰琰”的这个昵称。这个昵称是奶奶先叫的,后来妈妈也这样叫,父亲只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这样称呼他,但在学校里,父亲从来不会当着老师和学生的面叫他这个昵称。
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亲子活动,在张琰的所有记忆里,也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男孩子怎么会向父亲顽皮,甚至撒娇?父亲说给他的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而且一本正经。刚开始他也反驳过,但只要一反驳,父亲立刻就会提高声音反问他“你说什么?”继而会更进一步地说“你再说一遍……”,每到这个时候,张琰还想说的话就像燃起的火,瞬间被浇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