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琰,当农民苦啊。不光苦,见识也少。要是不考学,这辈子是农民下辈子还会是农民,父辈当年怎么种地,下一代也就怎么种地,娶媳妇、生娃、种地、给自己准备棺材,就这样了却一生。人的出身没法选择,对咱农村人来说,要想变成商品粮,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考学!”张有志说,“你很争气,你做到了。”
“只要爱学习谁都可以考试,这有什么吗?”张琰说。
“你傻呀?话是这么说的,但咱是农村人,能早一天跳出农门就早一天跳,你还敢等?万一政策变了咋弄?张有志说,“你们这些70年代出生的孩子很幸运,我算是错过了知识改变命运的机会,但你们这一代人却很幸运,这样的机会出现了,不早也不晚。”
“不早也不晚?”张琰有些纳闷地问。
“是啊。你们在要入学的年龄可以走进学校;要中考时,中专的校门为你们敞开;机遇不早也不晚地出现在你们青春年少的大好时光里了。”张有志不无感慨地说,“考学是一条走了几千年的路,也是千千万万农村学生,改变命运唯一的一条路。”
校园很美也很安静,偶尔能听见小鸟的叫声。
张琰说:“爸爸,我要是上个高中,到时再考大学,不也能变成商品粮户口吗?”
“没考上中专去上高中的那些学生,要考大学还得再苦学三年。三年,要少工作三年,少挣三年钱。你记住,咱是农村人,能把农业户口变成商品粮户口,这才是最重要的。咱农村娃就得先工作,后深造。先把国家的铁饭碗端在手,然后再说以后的事。”张有志说,“万一政策变了咋办?我年轻的时候不就眼睁睁看着这条路给断了?”
父子俩行走在洛明工业学校的校园里,能跟父亲这样随心地谈心和交流,这在张琰16年的记忆里是不曾有过的。他知道父亲心里高兴,自从穿着一身绿色制服的邮递员把《录取通知书》送到他们家里的那一刻起,父亲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那天还是个中伏天气,到了傍晚还闷热难耐,一只只知了爬在炮桐树宽大的叶子上,烦人地无休止地叫着。张有志圪蹴在家里的葡萄树下抽着烟,隔着家里敞开的大门,一双目光茫然地看着村子的街道。街道上零零星星有摇着蒲扇村民经过。这时,一袭绿制服从大门走了进来。
这一刻张有志全家期盼已久远。他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赶紧扔掉燃了半支的香烟,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果然没有出乎意料,这是张琰的《录取通知书》,棕色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下方印着洛明工业学校几个字。张有志的眼睛里有了一种温热的感觉,他一边冲着屋子里叫妻子奚秀红给邮递员倒水,一边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他的手都在颤抖。
“是第一志愿。是按第一志愿录取的。琰琰,琰琰……”他把信才看了一半,就扭头冲着房间喊。
父亲把《录取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取出10块钱给张琰,让他赶紧给邮递员去买个西瓜。“拣最大的买,越大越好。”张琰已走到家门口了,又听见父亲冲着他喊到。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张琰和父亲一下子成了朋友。
父子俩依旧漫步在洛明工业学校的校园,他们能感到校园很美也很大,不知道要比后稷初级中学大多少倍。风微微地吹着,他们一边走着,一边继续着他们的话题。
“建国17年后,我们这些共和国的同龄人眼看着就要考学,这条考试之路却没了踪影,这条路被淹没在了激进狂躁的历史的烟波当中了。”张有志对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们被卷进了势不可挡的洪流中了,我们这代人的命运就在这洪流里翻滚、挣扎。你很幸运,你是改革开放的同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