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同等听了,纷纷低头思索。除了本门,还有哪一家不乐意见到这门亲事?思来想去,有意愿者众,有能力者不多。这些年,江津派大肆扩张,利益受损的门派不在少数。但此事还要考虑桑永寿的因素,世上敢得罪桑永寿的,怕是没有几家。江津派一直奉行“大交小攻”的策略,挤占周边小门派的利益范围。对实力强于自身的,绝不轻易挑衅,反而用心结好。更下力气搭上九盟的线,脱离东华,依附九盟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这种背景下,除了东华派,还有谁能阻止江津派与归藏商号结盟?余书元看弟子们苦思无解,摇了摇头,心道:对他们要求过高了。正要说出谜底,张承歌一声“哎呦”,“我知道了,是那个什么九盟。”余书元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不是说了么,江津派都快成九盟旗下盟友了,九盟乐观其成还来不及,怎么会阻止?”张承歌撇撇嘴:“盟友什么的,最靠不住了。说书人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些事。以前人族和妖族还是盟友呢,现在还不是成了仇人。”余书元不置可否,道:“那你说说,九盟阻止的理由是什么。”张承歌一摸下巴:“您老人家想啊,这江津派今天背叛咱们,说不定哪天就又要背叛九盟了。我要是九盟的人,肯定会想,江津派实力越小就越听话,实力越高越不老实。可不得先防着点。”余书元道:“可是,九盟如果阻碍这桩婚事,就等于和江津派结了死仇,江津派岂会继续投靠他们?”张承歌一愣:“还真没想到这茬。真人,您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呀?”何云同受张承歌启发,豁然开朗,道:“师伯,弟子知道了。就是九盟。”见余书元望来,接着道:“正如张小哥所说,九盟绝不会给江津派强大的机会。两家结盟,各取所需。江津派能给九盟的,是作为其对付本门的棋子。九盟能给江津派的,一是庇佑,二是资源。这也是九盟辖制江津派的手段。一旦和桑钜公结亲,有了归藏商号的财力作为支援,九盟对江津派的辖制能力就微弱的多了,迟早会脱离九盟的掌控。九盟绝不会容许这种情形出现。”另一名弟子左云章道:“九盟之所以不怕江津派中途退离,改换门庭,是算准了江津派已经没了退路,不得不向他们低头。现如今,江津派回归本门已无可能,如无靠山,势必会被本门打压沉底。即便对九盟再怎么怨恨,也不得不归到九盟旗下。郭掌门老谋深算,这回可要吃个大亏了。”李云泽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原来,阻碍一方势力强大的不止有面前的敌人,还有身后的盟友。余书元十分欣慰,语重心长地道:“你们记得,任何一家门派,都是经过了无数风浪洗礼、劫难打磨的,万万小觑不得。”想到方才谈论了太多尔虞我诈,怕弟子们走了心性,又道:“世上既有人奸滑狡佞,也有人真性真情,你们要学会以诚事诚,以诈待诈,既要有利害权衡,又不能丧失良知,万不可乱用诡计诈谋。记下没有!”最后一句声色俱厉,东华弟子心神一震,从未见这位师伯如此严厉,恭声齐答:“弟子谨记教诲。”
余书元面色缓转,不再谈论门派之间的倾轧。转而捡了一些门中前辈行侠仗义的逸闻轶事给这些小辈听。何云同等固然心驰神往,连张承歌都啧啧赞叹。
正谈到兴处,杨书石推门匆匆进来,看到上方余书元安好,舒了口气,行礼道:“见过师兄!小弟来至半途,见一飞行法器自西而来,可是江津派的人来找麻烦。”余书元点点头:“向春明来了,说了两件事。一是要在西边筑城,与咱们做邻居二是张浩宇要娶桑钜公女公子为妻。”杨书石一琢磨,笑道:“这下郭威令怕是算计过头了,想要左右逢源,九盟又岂会坐视?师兄,正是咱们出手的良机呀!”余书元摇头:“机会虽好,做成咱们自家之事更为重要。”杨书石立马明白了余书元之意,江津派虽然有些闹心,但比起当前谋划之事来,根本不值一提。赧然道:“小弟总改不了见缝插针的毛病,舍本逐末,因小失大。”余书元道:“师弟过谦了。这些年诸事妥当,师弟功不可没。”受到余书元夸赞,杨书石一脸笑意,道:“都是师兄运筹帷幄,小弟不过奉命行事,哪敢居功。”一众东华弟子并李、张两个,听两人对话虽云遮雾绕,但透露出东华派在谋划一件大事,执行之人便是杨书石,纷纷侧目。余书元道:“你们这些小辈,别瞎猜测了。明日开始,有大事要你们办。”
东华派鸠工庀材,从各地抽调来的三千工匠和无数材料,开始在西林镇大兴土木。每一座城池都是经历数十年乃至百千年的沉淀积累,才成其规模。凭空建造一座城,等于将数十年、数百年之功浓缩在短短数年之内完成,其中的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可以想见。而这一切在余书元手中,仿佛都变得极简单了。九名东华弟子,加上李云泽,十人各有所司。有人专司规划,有人统筹工程,有人率领工匠,有人掌管财物,有人提举运输,有人监管进度。又订立条款若干,诸事有据可循。一切以简驭繁,有条不紊。
三千工匠加上镇中原有的修士,以及其他趁机来此做买卖的商贩,西林镇一下子变得十分热闹。多数人都对这突然而来的繁荣感到高兴,独张承歌甚为苦恼。余书元未分派给他筑城事务,还是让他清查镇内的奸细。查奸细自然是人越少越容易,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来,查探起来可就麻烦了。加上近期在漠北受挫的修士甚多,大家都打算龟缩一段时间,看看风向。漠北少有人去,查探起来更难。
分派给李云泽的职事是建造城墙地基和布置护城阵法,这是营造工程之中最为繁复的部分。西林城护城阵法,除主阵六方穹庐坓垣阵为中阶高等阵法之外,另有四百六十六个初阶阵法为辅阵,阵中套阵,阵外连阵,阵头扣阵,阵尾接阵。李云泽对于阵法不过是初识,布置护城阵法之责实难担当。找余书元辞请,被余书元呵斥了一通,道:“畏难避事,如何能成大器?”而后扔给他一本初阶阵法要略。
第一个布置的阵法是金池阵。这个阵法李云泽已经大致掌握,先前还曾布置出来抵御漠北人。按照余书元指定的位置和规模,指导工匠将金池阵布置妥当。顺利激活阵法,通过检验。而后燎原阵、抱水阵、断木阵,数个他熟悉的阵法,一一布置出来。
正当李云泽信心初具之时,余书元开始令他布置一些陌生的阵法。先是初阶下品阵法,往往话都不说一句,将图纸扔给李云泽便了,让他对照阵图自行钻研。初阶下品阵法大理相通,李云泽长于举一反三,闻一可知十,理解起来,并不甚难。关键是平白多了许多其他要求,有的两个阵法互相嵌套,要保证互不干扰,还能同时激活有的两个阵法共用灵弦,灵弦要能够支撑两个阵法同时启用有的几个阵法连在一起,有如三环套月、四星连珠、五门合户等状,彼此呼应,一发牵身。这些让李云泽大感头痛的同时,也大长见识。
而后开始布置初阶中品、上品的阵法。余书元交给李云泽阵图之后,略加讲解几句,指明阵法概要,就让他参照初阶阵法要略自己领会。初阶中品阵法李云泽偶尔能听懂一二,大多数时候懵懵懂懂。初阶上品阵法则丝毫都听不懂。余书元不肯多说,何云同等也都不通阵法,无人可以问询切磋。只能一个人对着书本摸索,理出头绪了就一次一次试着摹刻,成功了再行布置。如此一来,营建的节奏十分缓慢。往往甲阵刚理出头绪,乙阵又要布置阵纹,丁阵还紧跟在后面排队。建城是一个系统工程,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影响是方方面面的。李云泽责任心重,不愿自己掌管的事务拖大家后腿,只得焚膏继晷,日夜苦学。可惜,有些难题不是苦学就可以解决的,营建进度还是受布置阵法的影响,一次次往后拖延,统筹工程的何云同已经催促了好几次。
偏偏余书元好像怕李云泽不够忙一样,每日里又严抓他的修行课业。打坐吐息,练习灵术,锤炼灵火,学习炼器通识,等等,一样都不能拉。李云泽忙得毫无喘息之机,以前知道吃饱了还继续往肚子里装东西会撑的难受,现在发现,不停往脑子里装东西也会有肿胀爆裂之感。张承歌经常听到李云泽在梦中呼喊:“大有位偏左了三分”、“观位、无妄位之间的灵弦太弱,加一倍”等等。一脚把他踹醒,本想让他好好睡觉。谁知这家伙一骨碌爬起来,拿起书本纸笔,马上开始写写画画。张承歌看得头皮发麻。